切换到宽版
北斗六星!·百事通·查看新帖·设为首页·手机版

北斗六星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459|回复: 26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歌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主楼
发表于 2022-4-4 18: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搜索本主题


1

今年的清明有些特别,祭扫成为奢望。即使回乡,禁火已经成为规范,没有烟火的土冢只是一堆黄土。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心里辗转几日。

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一些人,我熟悉的人,至亲,长辈,同学,算得上和算不上朋友的,甚至忘记了他或她的名字,陆续去了另一个世界。像一支队伍,拖沓却不间断,在时间的链条上,一个一个断裂。

我也从感性的痛苦中渐渐冷却,能够理性地看待死亡了。

但面对一个个体生命的消亡,心里的悲伤依然抑制不住,一呼一息满满。

2

对死亡的害怕源于少时。一个巷子,都是熟悉的人,看不到他们的老,看不到自己的成长,那时候的时光就是这样,变化少,仿佛一动不动,整个巷子甚至整条街都安谧,死水微澜。骤然某个人的消失会打破这种宁静,多是老人,挂在门楣的岁头纸哗哗作响,整个巷子都被掀动了,沸反盈天。于是,一连串惊悚的梦开始上演,梦中,离去的人复返,成为世界的主宰,鬼态狰狞。这样的梦境几乎会持续到另一位逝者出现,换了主角。夜的舞台比白天更明确,直指生死。

3

亲人中最先离去的是我大姑。那年我九岁。姥姥,母亲和巷子里的邻居商量祭奠的仪规。繁缛的仪式把悲伤挤压成一张纸,我像小学生应试一样紧张地在脑子里演算着具体情节,包括需要呈现的表情,走路的步态。及至到了巨大的棺材前,一切都想不起来。借来的孝衣太长,只好用两只手提着,在出殡的队伍中小心翼翼,防止摔倒。亲人的离去被葬礼的程序捆绑了,只有在梦中那些那些程序才撤去。

紧挨着的是乡下的爷爷,和大姑的溘然离开不同,他已经活过七十多年,像冬天掉光叶子的树一样呈现出老的状态。这样的死让人安然。两位亲人前后脚离开,相距不过百日,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场面变得模糊。只有我们回城路上,搭乘的车出了故障,月色中姑父背着食盒走在乡间的情景清晰如昨。

4

第一次近距离接受死亡是陪伴我多年的外祖母。她照顾我们至成年。之后,由于一场车祸,她迅速老去却顽强活着。八年,她守着老屋和我们,那时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我们能不分昼夜一直在她面前。当我能够从容思考死亡的时候,我仍然没有勘破她那几年的状态。她常常在白日假寐却在夜晚清楚地呼唤我们的名字,她一定是在生死的临界边,她把亲情当成诺亚方舟,紧紧拽着不肯撒手。死亡是一场较量,你赢了一次又一次,但不可能次次都赢。杀死一千,自损八百,在生死的较量中逐渐耗尽身体的精髓,天平哗啦一下,倒向一边,死的那边。

这段感悟属于另一位逝者。我们相互见证了成长却没有相互见证死亡。如果说外祖母的离去是一个悠长的,钝化的过程,那么他是尖锐的,像玻璃炸裂。

他罹病多年,一直跟死亡较量。他是一个人,孤独地攒足了劲儿的较量。而他又些些不在意对手,他有限制地享受着世界的美好。暑热,他骑着自行车如常和朋友打牌,吃雪糕,然后,倒在家门口。那是四年前,他在人间五十六年。

那一次的痛延续至今,我以为我能够理解并体会死的境界了。

5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死既上升不到境界,也不是终点,它是一个逃脱不了的过程,是某一阶段的结点,停顿。是逗号而非句号。

当你熟悉死亡的味道的时候,你才真正成熟了。人到中年,死亡的名单排出长长的一列,熟悉的和陌生的。

去年春节过后,好友的父亲李爸走了。经历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祖国建设的他,算得上英雄。我在中学时期读到他装钉的厚厚的《小说月报》,那应该是我文学的启蒙。有几年,我读到的刊物大都来自他的订阅。他最后的两年,我去过一次医院,他在病榻上写了诗,请我勘正。他是有多么的坚强和达观。

同一日,有着同样经历的我的一位亲人上路。他们同龄,在生存的岁月只有几十里之隔,命运没有让他们相识,却在离去的日子遭遇。我不由得想到,他们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相携,引为知己,墨菲定律把不好的东西设置了预想并归于可能,反过来也是。当你的内心笃定某个念头的时候,奇迹往往不期而遇。那一天,地球上离去的人很多。他们只是其中的两个。其实,每一天都一样,生与死相遇,轮换,如日月迭代。

6

昨夜如梦,我们再次相逢。成年以后,对死亡感觉不再尖锐,有了宽度,这样的梦越来越趋于平和。按照习俗,该去焚烧一些祭品,最好能去坟茔祭扫,但这一切于今都有了难度。

几枝花,几个水果,三炷香,一盏灯,一段经。仪式朴素,简单。自作主张以这样的方式拜谒离去的亲人,以及熟悉不熟悉的亡者。愿我们在各自的世界安好。




4

查看全部评分

分享到: QQ好友和群QQ好友和群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沙发
发表于 2022-4-4 18:10 |只看该作者
应该是前年得,疫情刚来的得时候

使用道具 举报

板凳
发表于 2022-4-4 18:11 |只看该作者
附几个手机草得纪念乡熟的 小文

使用道具 举报

地板
发表于 2022-4-4 18:1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必须祝福小城老师!

使用道具 举报

5
发表于 2022-4-4 18:23 |只看该作者
坡度 发表于 2022-4-4 18:12
必须祝福小城老师!

同祝,庆幸我们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使用道具 举报

6
发表于 2022-4-4 18:26 |只看该作者
秀成

秀成嫁到云路巷,和我们家房前屋后。肤白发黑,个子又高,也算个人才。秀成嫁的人叫安子,姓王。一只手缺了两根手指(小时候砸枪子炸的),安子有工作,在煤矿,每个月给秀成寄钱,秀成的日子过得滋润。

秀成好吃,老俊华门口端的钵碗里总有肉,养出一身膘。秀成生了俩娃,儿子俊华天生残疾,罗锅背,地包天,没上过学;巷子里的人,男女老少,都喊他“老俊华”。女儿倒是齐楚,在超市收银,早早嫁了。今天听到秀成的消息,才知道女儿离婚了。

安子走了快十年,秀成没了进项。安子是工人,秀成是农户,抚恤金少得可怜,秀成娘俩的日子过得牺惶。老俊华跟着人走白事宴,专司举引路王菩萨之职,落个三十二十,贴补家用。

老俊华帮人掏墓摔坏腿,走路瘸,丢了营生,娘俩就在门口坐着,从太阳出山到天色向晚,成了云路巷的标志。

我回家,最先看到的是秀成。门口石条上垫着布垫,两膝间夹着一个好看女娃,不哭不闹,是她的外孙。

秀成后来邋遢,一堆肉胡乱塞进一只破沙发里,沙发油腻,秀成衣服也油腻。说几句,才知道她那时已经轻微中风,坐下来就不想动弹。我动员她多走,她说已经走了一圈,我却一直未见其走,想是我们碰面的时辰不对,又疑她懒,找借口。

母亲时常拿旧物予她,外孙在的两年,母亲出门时会装一两只水果塞给孩子。

一直没进过她们家。脑子里残存少年时的记忆,竟在梦里出现。跟前人说起那家人懒,说院里几年前盖房的建筑垃圾还未清理,一家人绕着走。那时安子还在。

秀成和老俊华有资格吃低保,却没有办;老俊华能办残疾证,也没办。母亲问起,秀成说家里的事外人不清楚。别人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日子是自己过的。

老俊华摔坏腿时我送过一大瓶钙片,嘱他多晒太阳。后来给过他两次小钱,他推让几下,接了。

秀成也算殁年,她活了多少岁。老俊华不知道。母亲门前看到老俊华穿了孝裤问哪天走的?老俊华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日期,今天第三日。

乡俗三天算大日子,叫烧头三。秀成是乡下人,亲戚应该有吧。跟前一儿一女,也算全活。脑子里浮出秀成的样子:浮肿的身子,衣服油腻,塞进破烂的沙发里,一动不动,像地标。

2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7
发表于 2022-4-4 18:2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刘小城 于 2022-4-4 18:30 编辑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4-4 18:26
秀成

秀成嫁到云路巷,和我们家房前屋后。肤白发黑,个子又高,也算个人才。秀成嫁的人叫安子,姓王。一 ...





使用道具 举报

8
发表于 2022-4-4 18:31 |只看该作者
老陈

我一直不知道老陈的名字,直到昨天同学微我,说陈海富走了,我才知道老陈叫陈海富。

十几年前,我被同学领进股票大门。他从银行高管跳槽证券公司,看好证券行业的前景。我拿着五万元薄本战战競競入门。同学是技术派,又赶上07年初大牛行情启动,股票帐户收益天天增长,我也成了大同证券的常客。

当时的我,纯粹的股票小白,除了股价涨跌,连基本的指标都不知道。同学安排我进了客户室,一机一座。什么也不懂的我只能问旁边的老股民。老陈就是其中一位。

一个客户室六个人,我的位置挪到老陈旁边,这是同学安排的。老陈不仅是老股民,做人做事认真严谨。这是我们熟悉以后体会到的。他有一个小本本,满满抄着唐亮技术分析,二万多字,借我学习,我在电脑上打出来,复印几份,给客户室的人每人一份。老陈说他不需要,那些东西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每天盯盘,我都要请教老陈,买点卖点,多空分界线,老陈诲人不倦。而我持的几只股票,早已入了他的自选,还有一个赵姓大姐。他都帮我们盯着。每天收盘以后,我一溜烟跑了,老陈继续坐在那里复盘,老陈家里没有电脑。

后来熟了,知道老陈退休前是国企的办公室主任,写的一手好材料。妻子身体不太好,儿子在北京读研,经济相对紧张。
我在桌上放了一筒茶叶给大家泡,又偷偷塞了一筒在老陈包里,老陈红着脸接受了。

我后来有了其它的事情,便不经常往证券公司跑了。偶尔上去,只有老陈一人坐在那里。老陈说,怎么不来了,我说做其它了。老陈说还拿股票没?我说有,不操作了。老陈说好,股票最忌频繁操作,长线持有。

老陈除了炒股,便是晨练,每天五点多出来,雷打不动。我说早上最好太阳出来再锻炼,老陈说耽误时间。

大同证券取消了客户室。我再没见过老陈。

老陈死于脑干出血,他的同学今年68,他也差不多吧。

算算,跟老陈在一起小一年多。

草几句,权作对老陈的祭奠。
2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9
发表于 2022-4-4 18:33 |只看该作者
陈三哥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死了,死在他呆了一辈子的村子。他的名字,在户口本上。除了更换身份证,办低保,他的名字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他姓陈,兄弟四个,他排在第三。村里人叫他陈三,年纪轻的叫一声陈三哥。即使在村里,很多人也不认识他。他的兄弟当然是知道他的名字的,不过他们也只叫他三,三儿,三哥。

他说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很早时候,至少在青年时期,那时属于他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他得了一种病,叫骨髓炎,一条腿开始溃烂,流脓。他的父母带着他去了两次县城的医院,医生说要截肢,他父母舍不得,他自己不愿意:即使是病腿,看起来还是全活人,锯了腿就是瘸子了,没有人会嫁给一个瘸子。他的腿保留下来。他期望于医学的进步,期望赚很多的钱,去大城市的医院治好他的腿。

仅仅是期望。

腿疼时时折磨他。他没法下地劳动,秋收后,他去场里和妇女一起剥玉米。之后就没事了,他在家里,帮父母剁猪食,喂鸡,和老汉们坐在一起晒太阳。年复一年,他接受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很多事情,习惯了就好。他说。

他没有享受过正常人都有的青春期,但他的内心一定骚动过。他的弟弟陈四也结婚了。

农村土地承包,大队的场院空了,他失了业。和家里养的猪,鸡一样圈在院子里。父母先后离开,他的几亩地交给弟弟照料,卖了玉米换吃喝,还欠卫生所打针吃药的钱。

他的生活单调。一口锅,烧开水,煮菜,煮饭。一切都省略了。他从他的院子走到弟弟的院子。弟弟离婚,子女成人,兄弟俩搭伙。陈四有二十多亩地,种玉米。闲余给人做苦力,盖起楼房。他跟着开心,弟弟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给他张罗婚事,照顾孙子,照料一院的鸡,狗,鸽子。

他办了低保,一个月有几百块钱,够买油盐,止疼药,消炎药。

他经常忘记自己,除了腿疼的厉害的时候,他买几粒安钠咖,学着村里人碾碎掺到卷烟里。没有钱就扛着。

他后来连梦都不做了。吃喝拉撒是他的全部,哪一天吃不进去了就走,他想的开。他攒了几千块钱,交待给陈四,作为他身后的安顿。

一个月前,他的腿恶化,肿成一根柱子,亮得像打了一层蜡。生平第二次,他住进医院,医生说不乐观,长期延误,现在合并坠积性肺炎,加上泌尿感染并发尿毒症。 他呲了呲嘴,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告诉陈四不治了,那点钱安顿后事吧,“体面些”,他直了直腰。他活得不体面,走得体面也行,到了那个地方展活。

陈四没有听他的说道。住了二十多天医院,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他才回到家。院子里支着一口材,柏木的,他用指头弹了弹,棺槨发出沉闷的响,够厚。炕上放着装裹,里外都有,他躺着,枕头跟了他几十年,熟悉的油腻味儿,他睡着了,做了梦。

他几十年没有做梦了。爹,娘都在,一切都是他小时候的样子,兄弟四个,他看到邻居的闺女,一条辫子打到腰上……

鼓手吹起来了。风大,吹得满世界颤抖。他几十年没有走出去,这下走远了。

他虚年七十一岁,姓陈,名字不详。他活着和死去,和这个操蛋的世界没有关系!
2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0
发表于 2022-4-4 18:33 |只看该作者
这小文写的,真耐读。

使用道具 举报

11
发表于 2022-4-4 18:5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使用道具 举报

12
发表于 2022-4-4 18:57 |只看该作者
黄泉路上无老少,每个人终究要走,生死看淡吧?

使用道具 举报

13
发表于 2022-4-4 19:45 |只看该作者
舞婆娑 发表于 2022-4-4 18:33
这小文写的,真耐读。

纪念几个人,清明了。怀念一下

使用道具 举报

14
发表于 2022-4-4 19:46 |只看该作者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2-4-4 18:57
黄泉路上无老少,每个人终究要走,生死看淡吧?

于自己,已经看淡了,其实也就是接着清明怀旧吧,平时不好意思发这样的帖子,影响别人的情绪

使用道具 举报

15
发表于 2022-4-4 20:12 |只看该作者
俏来

年初二,守在父母家,带着外甥女和重侄儿到东门外,刮风一样乱跑。回来窝在床上。邻居福根舅舅来拜年,他小母亲十二岁,去年心脏搭了桥,原先也是喝一斤酒的老汉,手术后卧床俩月,人一下子瘦了,声音依旧洪亮。寒喧几句,他说俏来死了,我妈说甚时候的事?福根舅舅说七八天了。言语间无悲戚之气。

俏来是东街上的。当年在太原机车厂上班,白肤发黑,浓眉大眼,一笑,嘴歪一下,透着风流。俏来年轻时候风流,和油燕子拉扯了几年。油燕子有夫,自是不能嫁他,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后来俏来因为出身问题戴了帽子回乡改造,灰头土脸没人理会。

俏来三十六岁,三黑流闺女灯看上了。灯那年大约二十四岁,窄黑脸,满脸雀斑。上过几天学,眼界高,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俏来娶了少妻,收敛本性,老老实实在大队劳动。灯貌虽丑,人是能干的,加上三黑流这座靠山,俏来的日子倒是过得去。

俏来后来平反,返回太原上班,退休时让儿子顶了班,他依旧回到东街上过活。

灯比俏来走得早。几时走的,不太清楚。俏来年老,不再沾花惹草,每天在公园蹓腿,逢人爱笑,笑得嘴歪歪的。

有几年,不见俏来蹓跶,公园一干老人少了些许话题。听说是中风了。儿子回来请了保姆,反正有俏来的退休金,羊毛出在羊身上。

俏来不是死在中风上,躺得时间长了,心脏承受不了,心梗,走了,不再受罪。问及年庚,只七十岁。

福根舅舅又说起另一人,肺癌几年没事,心梗走了。那人当村官,借了一些人的钱。人一死,一了百了。

福根舅舅喟叹,天大的事,在生死面前,都不算逑事!

乡间的年,无甚乐趣,只闲话耳。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6
发表于 2022-4-4 22:02 |只看该作者
娘栓



前天听到娘栓的死讯,是和家里的小狗丢丢夭亡同时。加夜班,大概打磕睡,卷进机器里。工友关了闸,他已面目莫辨。其时我尚在途中,与母亲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说。心里惊了一下。

昨天下午,推掉一个应酬,在巷子里溜达,试图找到娘栓的家,捡拾一些他的轶事。

南北巷。母亲家居巷底,往南走,半中间,朝西捅出一道斜支,以前就有。 原是通着的。贴着人家的墙、屋蜿蜒过去,能跳进一处大院,姓石,大户人家,走出去,就是街口了,可以省几步路。大户人家的孙女是我小学同学,我们相约上学。没有围墙,我跳下去在跳上来并乐此不疲。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后来陆续搬来人家,盖起房子,路就堵死了,娘栓家是其中的一户。

斜支里参差横陈的几扇门,都半掩着,里面的房子毕现。几家房子没有太大区别:平房,一律矮,木窗上的玻璃有点脏,看不到里面。 院子里杂驳,窗台胡乱竖着老南瓜,老西葫芦,还有一家摆着缺了一半的向日葵盘。除了一户人家,余下三家的院子安静,像没有人,畜等活物。

那一家却是活泼泼的,门洞支了圆桌,五个孩子在桌子上摆麻将。两个女孩,三个男孩。最小的男孩约两三岁,紫酱脸,黄乎乎的乱发,扑在桌子上,双手不停地往自己跟前掬麻将,被别的孩子抢走了麻将,也不恼不哭,扑在桌上,死死压住麻将。外貌疑似几十年前的娘栓。母亲说,娘栓20岁的儿子网恋,带回一个女孩同居,两人皆不够法定婚龄,女孩诞下一子后走了,孩子留给了奶奶,也即娘栓婆姨。这是两年前听来的事,算算,和这孩子差不多大。

在逼仄的小巷子来回走了几遍,没看到有人家门头上挑出岁头纸,悻悻回家,脑子里却绕不开娘栓的事儿。

四十年前,娘栓和我家是邻居。姥姥家隔墙过去是张家,行三。张姓在东街是大姓,盘根错节,都沾亲带故,隔壁的,我们叫三姥姥,再过去,姓吴,独户,我们顺着喊吴姥姥。吴姥姥家过去就没有人家了,是东街的菜地,吴姥姥家院子大,娘栓家就借居在吴姥姥家。这样,五岁的娘栓出现在我们眼皮下。大脑瓜上顶着乱糟糟的黄头发,紫酱脸,小我几岁,短而矬,像个矮冬瓜。三姥姥家南房后墙临街,有一扇磨盘倚墙,娘栓踩着磨眼站到磨盘上朝天瞅,呆呆的,问他瞅啥,他说瞅云彩,我一把把他揪下来,一个纵步跳上磨盘,看着天上的云游来游去。娘栓不敢跟我争,坐在地上蹬着双腿,嚎着,两股黄稠鼻涕拖到地面,她娘尖着嗓子喊娘栓。我恶心他的鼻涕,又怕见到他娘不好意思,迅速跑到巷子后面半人高的蒿子地躲起来。

娘栓家穷,日子过得不如人。矮小的娘栓一直是巷子里一些人调笑的对象。娘栓想跟着我们玩。他笨,讷,被我哥或其他的男孩子作势吓唬两下,就躲在门背后不敢出来,又不甘心,扒开门缝瞅外面,我们踹一下脚或吼一声,他就赶紧关紧门,屁股顶着。后来他家搬走了。他大在生产队当小队长,优先住进大队闲置的两间房子,就在我上学穿过的小路上,房子既旧且破,也无院墙,荒荒的一块,不过强似在别人家屋檐下。

我初中毕业他才上学,又总是留级,我们渐渐拉开距离。其间听说她娘走了野路子,找了个瘸子拉边套,娘栓后来过户到瘸子名下,顶班进了化工厂,算是有了保障。

娘栓媳妇我见过,瘦瘦小小,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像个未成年的女孩,抱着娃,来三姥姥家门前石条上坐。后来有了老二,牵一个抱一个。娘栓大走了,瘸子扶了正,也算完整的一个家。娘栓老实,工资奖金悉数交待婆姨。娘栓娘厚道,家里的花销有瘸子的工资,瘸子是伤残军人,待遇不低,娘栓的媳妇提及家里的事,总是开开心心的。

娘栓家的五间大瓦房就杵在巷子里,我没有见,但想象他日子过得不赖。 我搬家。为生计故,又辗转几百里,离巷子越来越远了。来去匆匆,探望父母,在巷子里走走踅踅,听一些零星的往事,亦是给缺失的心底填一点空。

去看娘栓出殡,门外的墙边立着几个花圈,墙上贴了祭文,简单的几百字,几个戴着孝帽的男人忙进忙出。一班鼓手吹得凄婉,高亢。我站在鼓手旁听着,矮小的娘栓随着音阶爬上云端,他的世界何其辽阔。

眼里的泪有些噙不住,扯了口罩遮面。想看看瘸子,他一直活在传说里,没有和我照过面。没有等到。 跟前有人嘁嘁喳喳,说娘栓其实没有回来,尸体冷藏在殡仪馆火化,单位给补贴。间或有几张熟脸,也是好多年没过过话的。我低了头,扒开人群,回家。母亲说瘸子脑血栓,平时坐着轮椅,很少出来。 娘栓虚45,逢九。九为老阳之数,物极必反,民间有逢九必凶的说法,娘栓没有躲过这一劫。
2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7
发表于 2022-4-5 06:48 |只看该作者

使用道具 举报

18
发表于 2022-4-5 08:26 |只看该作者
舞婆娑 发表于 2022-4-4 18:33
这小文写的,真耐读。

这个评价,甚入我心!

使用道具 举报

19
发表于 2022-4-5 08:28 |只看该作者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4-4 20:12
俏来

年初二,守在父母家,带着外甥女和重侄儿到东门外,刮风一样乱跑。回来窝在床上。邻居福根舅舅来 ...

福根舅舅喟叹,天大的事,在生死面前,都不算逑事!
-----------------------------------------------------------------
  说得真好!老百姓的真理,虽然朴素,却直抵内心!

使用道具 举报

20
发表于 2022-4-5 08:33 |只看该作者
  认认真真读完了,桂子好字!

使用道具 举报

21
发表于 2022-4-5 11:25 |只看该作者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2-4-5 08:33
认认真真读完了,桂子好字!

谢谢烟云,手机随手记的,文字粗糙

使用道具 举报

22
发表于 2022-4-5 13:05 |只看该作者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4-5 11:25
谢谢烟云,手机随手记的,文字粗糙

  还是有你强烈的个人风格的!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23
发表于 2022-4-5 16:20 |只看该作者
为普通的我们画像,画一张离别像

使用道具 举报

24
发表于 2022-4-5 16:32 |只看该作者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2-4-5 13:05
还是有你强烈的个人风格的!

唉,改不了啦,一看就是老气横秋的

使用道具 举报

25
发表于 2022-4-5 16:36 |只看该作者
四手 发表于 2022-4-5 16:20
为普通的我们画像,画一张离别像

我愿意记一下那些底层的人,他们很少有人记得,更不会有人写点文字来纪念了。
我们文人走了,很多人都在热议,各种吊念,但那些底层的人,没有人会 写到他们
这几年养成习惯,有时间就去看看他们,他们的生活状态,死了念就几句阿弥陀佛,送送他们,希望来世他们会过得好一些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26
发表于 2022-4-5 16:37 |只看该作者

城南花已开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4-5 16:36
我愿意记一下那些底层的人,他们很少有人记得,更不会有人写点文字来纪念了。
我们文人走了,很多人都在 ...

真好,普通的我们,生前不被记得,死后遗忘更快

使用道具 举报

27
发表于 2022-4-5 17:59 |只看该作者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4-5 16:32
唉,改不了啦,一看就是老气横秋的

  写字的人很多,有个人风格的不多,有你这种风格的就只有老桂你了!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北斗六星文学网所有文字仅代表作者个人言论,本站不对其内容承负任何责任。

Copyright ©2011 bdlxbbs.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本站信息均由会员发表,不代表本网站立场,如侵犯了您的权利请发帖投诉   

平平安安
TO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