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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幻旅(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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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旅(三)(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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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8 08: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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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过谦和祁必明此后很少碰面儿,据莫渊说,祁必明独往独来,目无下尘,有个外号叫“男黛玉”。过谦倒觉着这一点他胜过乃祖,至少他不会像祁永聪那样行贿送礼(尽管没送得出去)。


  幻谷里聚集了整整二百位作家,老中青少皆有,而以中青年为多,因为有一个世所公认的提法,从二十世纪延续至今,叫做“青年人是明天的太阳。”过谦认为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句名言还隐含了另一层意思:青年在今天还不够资格算作太阳。


  持“明天太阳”这类见解的所在多有,譬如幻谷三大长老中的首席,姓老名夫,名字已经明示了他对年龄和资历的重视,至于有人问他“还有人姓老?”他只一径儿嗤之以鼻,表示学海无涯,你还没捞到一勺浪花。另一位长老名唤伏虚,倒是很平易的,过谦跟他一接触就告诉莫渊,用一句话概括此人就是《笑傲江湖》里冲虚说岳不群的:“貌似谦和,实则肚量不广。”他是在宿舍里跟莫渊说的,不料隔墙需有耳,窗外岂无人,三传两传,传到了伏虚那里。既然过谦说他并无雅量,伏虚也不忍叫过谦失望,从此在大事小情上加以打压。老夫平生最见不得“狂徒”,因之与伏虚出发点不同而目标一致。莫渊替过谦悬着心,说才来了这么点儿时间就得罪两个大人物,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毒舌吧?过谦不为己甚,一笑置之。


  这天他一个人出去闲逛,见一只九尾狐小巧玲珑,玉雪可爱,便凑近了逗它玩儿。狐性机警,九尾狐虽是灵兽,也免不了有所戒备。过谦想摸它的尾巴而不可得,心想短短五十年,技术突飞猛进,搞一个机器动物园怕不客似云来?


  他正在那里浮想联翩,身后有人叫他。他一回头,是专写乡土题材的中年小说家许有清。幻谷里有两个常被取笑的作家,合起来被人编了句口号叫“眼高于顶祁必明,低到尘埃许有清。”说的是祁必明自负才气而实则水准平平;许有清却逢人赔笑,见人示好。过谦分析,刚开始或许是搞好人际关系的一种手段,到后来成了下意识,积习难改,不幸成为文人中骨头很轻也很软的一类。


  许有清含笑同过谦打招呼,过谦是七情上面,不喜欢遮掩的,态度上客客气气,却鲜明流露出他的爱搭不理。他想莫渊也创作乡土小说,唯见淳朴,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别人越傲气,许有清本能地越想巴结,也许是缺什么补什么的内在需求,因此继续笑道:“看九尾狐哪?”过谦笑笑。许有清又说:“这要是个真的,咱们就得离它远了。狐狸精啊,有几个好的?”过谦嘴里叼着个草根子,一边说话一边防着它掉下来:“这话武断了。九尾狐比较复杂,有人说它装婴儿哭引了人来吃,有人说它撮合过大禹和涂山氏,是古书里最早的红娘。”他说着自顾往前。许有清亦步亦趋:“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过谦原不想说的,但风闻许有清长期以来走老夫的门路,品格甚低,便回了他一句:“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


  以年纪来说,许有清大他足有十岁,一听这话,也不由得动了几分气。但他生性不喜欢跟人当面翻脸,便不作声,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僵了。


  过谦奇怪他碰了这个钉子还跟着自己,话不投机,又赖着不走,倒也无可奈何。前面一只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独角动物对着二人虎视眈眈,猛然发出一声喊,极像婴啼。许有清心惊胆战问那是什么?“你说九尾狐装婴儿,它这不也像小孩子哭吗?来来去去见过几次了,看起来有点瘆人。”过谦说那是蛊雕,吃人的——当然这头机器是喝油不喝血。又有一只怪鸟,赤身六足,没有五官,过谦说那是帝江,“那可不是兽,是神,比人强多了,它只是没脸,不像有些人是没脸没皮。”他图嘴头子痛快,未必是特指某人,许有清却一一记在心里,暗暗怀恨。


  这一段倒真像是珍禽异兽的集中地,为了填补难堪的冷场,过谦把青鸟、肥遗的习性选了浅近的讲给许有清听,说“多数是《山海经》里的,你回去补补课就行了。”这话是完全没有恶意而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过谦读书比他多,已经引起他的不快;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更是叫他难以消化。就像根鱼刺,吐是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好不容易咽下去了,一路把食道和胃壁戳得伤痕累累。


  再往前是幻谷最靠里的一座孤峰,全谷最高,上下需乘电梯。峰顶上云烟缭绕处有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俯视全谷,大有威势。


  过谦看看许有清说:“怎么不走了?”许有清道:“你知道那是哪里吗?‘揽月阁’!”过谦“啊”的一声。他曾听莫渊提起,幻谷中成就最高的小说家甘愿就住在这里。除了几个Y当侍应,只有甘愿一人独居。过谦不大能想象幻谷这样群英毕集的地方,会有一位被绝大多数人推崇的偶像存在。他来的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欣赏甘愿的小说,但是看“揽月阁”的气势,和禁止闲杂人等靠近的牌子,不禁升起一丝期待。


  他想他一定要找机会去会会这位谷中的NO 1。他很快就如愿了,却没想到是那样一种方式。


  许有清失窃了,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少了一部老手机,旧型号,有年头了,是他去世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幻谷的通讯是用“语音铃铛”,即使在谷外,手机也在慢慢淘汰之中,“是谁眼皮子这么浅呢?”机器警察过来调查,不懂许有清弯弯绕的表述,逼得他不得不挑明了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拿手机当回事了,哪位作家是从过去来的,哪位就最有可能下手嘛!”


  名字呼之欲出,范围缩得无可再小。机器警察一搜索,轻易就锁定了过谦。


  过谦觉得可笑,大开房间欢迎来搜。机器警察后头是闪闪缩缩的许有清。他目光不敢和过谦相遇,又极力要表现出失去了父亲纪念物的痛心与焦虑。过谦原来只说许有请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虫,待看了他这番卖力的表演,才恍然他是有心嫁祸。要真是如此,手机在自己房里也说不定。电视剧里无数次地演过,主人公面临汹汹而至的搜查者,坦然得让人伤感。随后就会在哪个角落里找到赃物,弄得主人公有理说不清。


  机器警察搜寻床下、衣柜、抽屉,甚至被子、枕巾、床单。他陡然想起前两天许有清曾来串过一次门,询问孙犁的乡土与赵树理的乡土谁高谁下,《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谁更厚重?过谦鄙薄其为人,但文化人的通病是好为人师,逢到有人低声软气地请教,碰巧问的又是他熟悉的一块,就免不了要滔滔不绝,答疑解惑。现在好了,他得为他的虚荣付出代价:眼看着一个式样老土的手机从他书架内层的一排书里被挖了出来。


  “是这个,就是这个!”许有清尖锐地叫了两声,转向过谦,一脸的难以置信,“过老师,真是你?!警察给的分析我还不相信!我说我跟过老师聊过天,谈得很愉快……”


  过谦朝天翻了个白眼。


  许有清续道:“你虽然不写乡土小说,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理论修养和阅读面都很不差的……”


  过谦晃着腿看他发挥。


  许有清又说:“年纪轻些,但徐志摩成名的时候也不大,张爱玲也才二十几岁……”


  过谦心道:“即使是欲抑先扬,也扯得太远了。”


  许有清说:“没想到你里外是两个人,你……你把你大好的前途毁了你知道吗?”


  过谦打了个呵欠,拍拍旁边神色焦急的莫渊:“别急,清者自清。”


  许有清叹道:“最好是场误会,不然我都替你惋惜。不管是不是误会吧,程序总归要走一走。”


  过谦懒得跟他啰嗦,只道:“那就一起去见谷主和长老吧。”许有清细心提醒:“曾谷主出差去了,见长老是必须的了。”


  众人出了门,穿过竹林,穿过亭台水榭,穿过两棵阔叶流金的银杏树,眼前就是议事厅。幻谷的房子中西合璧,外部一式的中国古典建筑风,里面是宽松明亮的现代布置。花草树木则纯是传统的东方韵味,看不出西方园艺的痕迹。


  进了议事厅,窗外芭蕉冉冉,平和清雅,室内鸦雀无声,暗流涌动。


  上首坐着三人,中间的是首席长老老夫,头发快掉光了,短短的白须,身形肥胖,眼神凌厉。左边的是伏虚,中等身材,细眯着眼儿,似开似闭,莫测高深。右边的长老魏晋,过谦是第一次见,生得清隽异常,衣服却是宽袍大袖。他神色淡定,目光扫过许有清、莫渊,对过谦凝视良久。


  长久的沉默通常对被审者是威压,对过谦却不太灵光。一来他心中没鬼,二来他遇强愈强,天不怕地不怕。对方不开口,他乐得打量周围,梳理事件,筹思对策,间或给莫渊一个安慰的眼色。老夫见措施无效,咳了一声。伏虚睁开双眼,似笑非笑。魏晋揭开茶杯盖子,喝了口清茶。


  老夫发话道:“近十年来,幻谷没有过盗窃案发生,这件事性质严重,幻谷上下,一同蒙羞!”


  桌上有话筒,他没用,一说话仍是声若洪钟。他清清嗓子接着说:“所以小案子不等于小事,五十年前的人犯罪也不等于能够逍遥法外。”


  许有清恭敬提问:“敢问老长老,像过老师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老夫捋捋胡须说:“把污点档案退回原时空,逐出幻谷,让他回2025年的监狱去服刑。”许有清点点头,不作声了。老夫朝左右望望,征询另两位的意见。伏虚蔼然道:“很是,过去的人用过去的法律制裁,咱们不能越俎代庖。”语音很是清朗。老夫又看魏晋,心里有些没底。魏晋顿了一顿才说:“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听听过谦怎么说。”他的声音苍老低沉,但字字清晰。


  老夫哼了一声,心中不快,但对魏晋有三分忌惮,何况他说的是正理,便道:“过谦,你有什么话好说?”


  过谦摸摸鼻子笑了笑:“终于轮到我发言啦?我还以为只要站在这里做人肉布景就好了。”老夫喝道:“叫你说你就说!”过谦双手一摊:“我没偷。”老夫质问:“手机自己飞过去的?”过谦说:“有人设了陷阱。”老夫说:“把话说明白些!”过谦说:“你的干儿子栽赃,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许有清大气儿不敢出。老夫大怒:“说的是你偷东西的事,东拉西扯你想暗示什么?”过谦笑道:“暗示?幻谷里谁不知道许有清认了你当干爸爸?”老夫眉毛竖起:“那又怎么样?”过谦说:“那他这个胆小鬼就有可能乍乍毛,壮壮胆,做点铤而走险的事。您感觉我这个逻辑推理严不严密?”许有清嗓子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太过……”过谦斜了他一眼:“我太过谦了是不是?你不说你做得太笨了?我就算是从五十年前来的,也不至于看得上你家那古董手机,要长相没长相,要功能没功能,比砖头薄一点而已。这真是你爸留下的?老人家真有情怀。不说我还当是你爷爷传下来的心肝宝贝呢!”


  当下就有几个旁听的作家笑了出来,祁必明笑得最响。伏虚插了句:“请各位老师保持安静。”大家才忍住笑。


  老夫狠狠盯着过谦说:“别狡辩了,你有没有实质的证据?如果没有,我们就照规矩处分。”过谦说:“前两天令郎曾经来过我房间,大概就是那时候做的手脚。”老夫追了一句:“动机呢?”过谦怜悯地看看许有清:“我的知识储备、创作才华就是他的动机。”许有清怒惭交集,嘴唇抖动。过谦说:“我小时候,网上流行过一个说法,不知道你们这会儿还说不说了?”祁必明在旁笑问:“什么说法?”过谦说:“羡慕嫉妒恨。”祁必明大笑。


  莫渊见老夫脸色越来越青,既佩服过谦临危不惧,又不自禁地为他担心。他急中生智问了句:“宿舍卧室里有摄像头吗?”他是想为过谦找佐证。伏虚不等老夫开口,在一边闲闲地说:“没有。你们是当下最优秀的小说家,又不是犯人;过来是给你们最好的环境、条件让你们出作品,又不是来坐牢。幻谷的所有公共场所都有或隐或显的摄像头,私人空间就一概没有。”莫渊脑子急转:“公共场所有摄像,那是不是许老师来的过程都给拍下来了?”伏虚笑说:“那也只能证明他拜访过过谦,不能证明他把手机留在过谦房里啊。”他避免说“故意放在”,而选了个中性词“留在”,也是他的缜密之处。许有清感动地看他,他不动声色,微笑如故。


  莫渊一筹莫展,祁必明无话可说,过谦明知最坏的结果已然逼近,但塌了人不能塌了架子,便仍保持着他那歪歪斜斜的站姿。


  老夫暗骂一声“流里流气”,朗声问道:“还有什么过硬的证据吗?”过谦笑回了句:“我要是有个弟弟就叫他‘过硬’。”祁必明乐得鼓掌喝彩:“过兄人杰呀!这样的人能是小偷吗?你们赶他走,小爷我第一个不服!”


  三四个中年女作家尖声叫好,她们对于桀骜不驯又孩子气的祁必明有种又像姐姐又像妈妈又像情人的复杂情感。祁必明的缺点在她们那里自动变成“特点”,优点呢,则会十倍放大,因之怎么看怎么招人待见。


  当然她们在幻谷里是绝对的少数派,加上了祁必明、莫渊也左右不了大局。老夫问魏晋:“魏老,你看呢?”魏晋淡淡地说:“我老眼昏花,没眼看。”老夫不理他的一语双关,以掷地有声的斩截宣布:“经过公平公正公开的讯问,根据幻谷治安处罚条例第六条,现决定……”


  “决定?太轻率了吧?”


  随着这一声,门口走进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粉面含霜,双眉入鬓,一身银红的长裙,红得明亮透彻,华贵侵人。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老夫、伏虚一齐变色。过谦奇怪地看向莫渊。莫渊用口型偷偷说了两个字:甘愿。


  过谦震了一震。他没想到众人口中的传奇,小说大师甘愿如此美艳又如此肃杀。看样子,她是来帮自己解围的。局面一变,他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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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3-28 08:40 |只看该作者
  四


  老夫叫许有清搬椅子请甘愿坐,甘愿摇头。她不坐,三长老谁都不好端坐,只得站了起来。老夫笑说:“这么点小事,还惊动了甘老师。”甘愿冷笑道:“事关一个年轻作家的前程和名声,倒是小事?”老夫忍气笑道:“那么甘老师有什么高见?”甘愿不答,向后面的绿衣女子侧了侧头。那是幻谷的行政主管绿萍。祁必明对甘愿是崇仰,对丰腴饱满的绿萍却是垂涎,一看见她,不由得嘴巴张大了。


  绿萍干练地上前,递过一架照相机。伏虚猜度着她的用意,轻声说:“气味相机?”绿萍接口说:“嗯,嫌疑人灵魂肮脏,心地污染,行事偏颇,分泌的体味就较常人不同。”她对着自己拍了一张,顷刻间相机前端吐出一张照片。绿萍展示给大家看,是赏心悦目的蔚蓝色。老夫说:“甘老师和绿萍主管的意思是,给过谦照一照?”绿萍笑道:“不错,是人是鬼,是精是怪,是犯了事嘴硬还是无辜被冤枉,一拍便知。”莫渊大喜,祁必明暗叫“惭愧”,心说“我怎么没想到”。


  气味相机是十年前发明出来的,谷外也已普遍应用,经过国家权威机构认证,连抢劫杀人等重犯也可以用它做辅助调查。数额较小的盗窃等等,基本上是一拍定黑白。老夫、伏虚对真相心知肚明,要是批准拍照,多半会前功尽弃。要说硬拦着不准,又没什么拿得上台面的理由。老夫面露难色,伏虚含笑不语。


  甘愿望着二人说:“你们这是默许了?”


  老夫、许有清甚感惶急,伏虚对此事参与不深,这时审时度势,打起了置身事外的主意,一径儿只是笑。


  甘愿拂了拂手上的镯子,发出“叮当”脆响。她左手戴着一对白玉手镯,右手手腕却空着。她道:“这件事漏洞不少,但是无可否认过谦一直拿不出洗脱嫌疑的证据。我如果单凭直觉就下结论说他清白,把人带走,你们虽然不敢拦我,只怕以后流言纷纷。别说许有清不服,你们不服,旁边站着的这些人也未必会服。气味相机既精确又直观,当场见分晓,再合适不过,我不明白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是真为难还是另有隐情?”


  老夫强笑道:“没……没有。”


  甘愿打个手势。绿萍过去对过谦拍了张照。闪光灯如一道小小的Z字形紫色闪电,“咔嚓”一声,一张薄薄的照片吐了出来。绿萍伸手一撕,交给甘愿。甘愿不接,瞥了一眼,示意给三长老、许有清和众人传阅。照片上一碧如洗,空阔澄澈,并无半点阴影、黑斑。


  老夫心有不甘,嘀咕着说:“机器到底是机器……”甘愿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夫面色大变,改口说:“看来是误会过谦了。”伏虚不知甘愿说了什么,但想总是捏住了把柄,反正许有清是老夫的干儿子,又不是自己的,因此笑说:“甘老师雷厉风行,过老师水落石出。”甘愿装作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对魏晋点了点头,以示尊敬,就转身而去,从头到尾没看过谦一眼。


  当晚过谦鞋也没脱,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床上出神。莫渊从外面带了瓶啤酒给他。过谦懒得找起子找刀,直接用牙咬掉瓶盖,灌了一口。莫渊笑道:“还真是铁嘴钢牙。”过谦笑道:“咬瓶盖子可以,咬老夫还欠力道。”莫渊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说:“你算走运了,近几年上上下下有谁敢顶撞老长老,一点情面也不留?你连他和许有清的关系都抖出来,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简直是人间奇迹。”过谦笑了:“甘老师在我生命中的出场堪称惊艳。”莫渊打趣说:“你该不会是感激生感情吧?”过谦笑骂:“滚蛋,她多大,我多大?哎,闭嘴,你要再敢说‘年龄不是距离’我真打你。”莫渊笑得咳嗽。


  过谦笑道:“说正经的,你猜他跟老夫说什么,吓得老夫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莫渊说:“我也想不通啊,要不你自己问问。”过谦一骨碌爬起来说:“对,现在就去!”莫渊忙拉住他说:“急脾气,听见风就是雨。甘老师有那么好见的?你要先从电脑上预约,经过她的允许,她通知你几号几点钟,你才能去拜访。”过谦沮丧地说:“比在医院挂专家门诊还麻烦啊!”莫渊笑道:“不麻烦,不是有我这个秘书呢吗?这就帮你预约。”过谦笑着道谢。莫渊起身说:“我猜她接见你的机率相当大。”过谦喝着啤酒瞧着他。莫渊续道:“她能主动出手帮你,一定对你有所了解。要么看过你的资料,要么是翻过你的作品。”过谦笑说有理。


  莫渊给他从网上排号,那边果然许可,约了次日下午四点,不能提前,更不能迟到。过谦抱怨说:“万一我的手表跟她的差一两分钟怎么办?”莫渊笑了:“幻谷的时间由中央电脑控制,任何计时器一进大门就统一按本谷时间精确到秒。”过谦这才放心。


  第二天饭后,从来不睡午觉的过谦特地强迫自己睡了半个小时,以最好的状态去拜会他的恩人。三点半一到,他立刻出门,花两块钱谷币——长而绿,像棵缩小几十倍的小树——买了票上了移动公路。路面向前流动,把他像传送带上的零件一般向前传去。途中有几个认识的也上了这条公路,不管真情假意,都祝贺他洗清冤屈,逃过一劫。他对真心致贺的报以笑容,说说聊聊;对假意敷衍的只甩句“谢了”就算完事。


  同行者在前面几站都下了。到了底站孤峰,他跳下移动公路,上了电梯,按了指纹。电梯识别确是今天预约的造访者,才徐徐启动。山峰很高,中途又换了两次电梯才到峰顶。山下的电梯演奏着《梦醒时分》,第二部电梯放的是《流光飞舞》,最后一部电梯则在播放《笑红尘》。过谦暗忖:“三首歌都是陈淑桦唱的,百年前的经典老歌,合起来就是一盘怀旧专辑。”


  出了电梯是一座花园,从中间穿过时过谦想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常拿来形容感情经历丰富却从不留麻烦的情场高手,过谦一共只谈过两次恋爱,自觉离这个境界还很遥远。


  花园很具匠心,中间以假山隔断,一条小径曲曲折折,回旋往复,几分钟还没走到尽头。过谦回头看了看太阳,想夕阳西下,独坐花中,吟一句“小园香径独徘徊”,该是多惬意的事。


  幻谷的花园富丽璀璨,甘愿的这座小花园却是清雅别致。过谦一路赏玩,三点五十分出了园子,直奔“揽月阁”前,摁了门铃,整整四点。“揽月阁”是二层小楼,外部看着精致小巧,进去发现别有洞天,竟然颇为宽敞。女机器人Y们恭恭敬敬引着过谦穿堂度舍,到了后进的贵宾室——前面有间会客室,大约是会见不重要的客人的。过谦敏锐地发现了甘愿对他的器重,不禁自得。


  甘愿衣服换了,与上次那件同款,衣领简单些,颜色淡些,人像在远远的晚烟里笼着,依然不可亲近,却没那么酷烈。过谦笑说:“甘老师今天,好像柔和了很多。”甘愿一笑让座,Y们陆续送上清茶、细点,盘子杯子都是半透明的,拿在手里像水一样荡漾,毫无重量,放下来就凝成固体,盛载物品。


  过谦笑道:“进了幻谷,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事事新鲜。”甘愿捧着茶杯,啜了口茶说:“我刚来时也是。”过谦笑着吃了块糕点:“说句冒昧的,我感觉您一出生就是他们的偶像,就像从来没有幼稚过,青涩过。”甘愿怔了一下说:“过程也是一种经历,有比没有好。”过谦点头称是,切入正题,向她郑重道谢。甘愿笑了笑说:“我倒觉得,你一出生就是个叛逆青年,从没听话过,成长过。”过谦哈哈一笑:“我这个过程倒是有的,我母亲曾经后悔说要是没让我学中文,也许还能做个好孩子。”甘愿吹了吹茶水,在茶烟袅袅中说:“本性难移,跟学什么关系不大。”


  家常话有种舒缓神经的效果,几句一交谈,二人间的不对等渐渐被忽略了,施恩与受恩,前辈与新秀,都被推到了背景里去。过谦更放松了,于是问甘愿那天对老夫说了什么悄悄话,他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甘愿放下茶杯说:“我早知道你会问这个。”她习惯性地抹着左腕上的玉镯子说:“我跟他讲,如果他再纠缠,我就用气味相机拍一拍许有清。”过谦一愣,立时会意,拍掌叫绝。甘愿笑笑说:“我还告诉他,既然室外的摄像头拍下了许有清去拜访你,我就可以调看这些视频,用透视技术去解析他的皮包和口袋。”过谦兴奋地说:“对对!他栽赃我的破手机一定装在包里或者口袋里。您可真牛!”他的大拇指竖得高高,与头上的小辫子相映成趣,甘愿不觉笑了。他看她望着他的头,也猜到是发型过于突出,半解释半自嘲地说:“年轻嘛,喜欢标新立异。没人理还好,反对的人越多,还越拒绝改变。”


  Y们上来收拾残盘,送上水果。橙子切成花瓣状,西柚切成小块儿,水蜜桃剥了皮,哈密瓜只取上层柔韧甜香的一部分,其余弃而不取。过谦正吃西柚,听甘愿说:“该改的还是得改。”他便问道:“比如呢?”


  甘愿说:“比如,你本来不用得罪伏虚,多树一个强敌。你说得对,他确实肚量不广,但世上我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只要他不来伤害你,你就不必招惹他。”过谦想插嘴,甘愿做手势叫他稍安毋躁:“再比如许有清,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同时也是个可怜人,才气欠缺,靠着歪门斜道挤进来,成天怕人说他来路不正,又日夜被嫉妒心折磨。这种人既不好沾染,也不必费神。人格上,他不配做你的对手;手腕上,你不是他的对手。”过谦不吭声,脸上写着不认同。甘愿向沙发后面一靠,淡然道:“我为什么不跟老夫撕破脸皮,只给他警告,留下余地?就是这个道理。兵者诡道也,小人之诡不输兵事。除非你把自己也变成小人,再不然就修炼成那种权谋手段厉害,而坚守原则底线的绝代之人。你做得到哪一种?”


  过谦咀嚼着她的话,过了会儿才说:“可这是文学圣地,不是厚黑场,我觉得在幻谷实力决定一切。你看我在2025年不就是凭作品选中了来深造吗?”甘愿唇边一抹浅笑说:“或许是机缘,或许你运气好碰到了一届爱才惜才又品性高洁的评委。我跟你讨论的是常理,不是特例。”过谦明知她说得有理,然而实在与性情相悖,怎么想都不舒服。他是个不擅作伪的人,情绪一来,辞色间自然流露了出来。


  甘愿拿起遥控器对窗子一按,外面忽的幻化出了杭州西湖。凉风习习,带着荷叶清香,过谦心胸大快。


  窗外景致缓缓移动,西湖十景一个一个移过,恍如二人泛舟,遍览全湖。甘愿说:“这样聊天,你更能接受不同意见。”过谦咧嘴一笑说:“我那儿只能调天气和节气,你这真好,还能随时去世界各地神游,门票都省了。”甘愿笑道:“这是我和曾谷主的特殊待遇。”


  “三潭印月”迎面而来,甘愿款款地说:“就不说平时处事,单说写作,不体察人情世故,揣摩世道人心,单靠胎里带的才华,单只率性挥洒,只能写写短篇。”过谦又不干了,反驳说:“你是不是小看短篇小说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切片折射大千世界,是要功力的,越短越难弄。”甘愿坦然道:“我觉得中长篇更有万千气象,而且不只考验作家的禀赋和技巧,还考验他的毅力和魄力。我看你的资料,是不太写长篇?”过谦哼了一声说:“通俗长篇是写过,现实类主要是短的。”甘愿起身走到窗前,修长的倩影与“断桥残雪”融为一体,红衣叠映在灰桥白雪上,说不出的光艳爽目,可是过谦心中只觉与她的观点沟壑深深。


  甘愿虚倚着窗户说:“雅俗同写难能可贵,长短皆精却更难得。通俗长篇不太依赖生活,所以你懒得去品人情、悟世故也能驾驭,但要在类型小说上登峰造极,还是得有厚实的体验和超越的思考。现实题材更是,你没有一份观人于微、观事通透的毒辣眼光,写出来也是平庸之作。明知世界不是净土,不面对或者瞎面对都是掩耳盗铃。”过谦不愿再听,站起来就走,走了几步,想到她毕竟是一番好意,又刚帮过自己一个大忙,便补了句:“我忘了约莫渊有事,不打扰您了。”


  他满怀仰慕而来,满腔郁闷而去,走到门口隐约听见甘愿冷冷的语声:“你没有说走就走,反而找了个借口,这也是人情世故,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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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2-3-28 09:14 |只看该作者
强帖留痕。上完课来读~~问候陶公,晨安,码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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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2-3-28 09:2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这两篇感觉像武林大会。
剧中人的名字很有特色。
写出了文侠江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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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2-3-28 12:08 |只看该作者
f过谦我行我素的洒脱直率、锋芒毕露,果然让他成为虚伪者、虚荣者、小人的眼中钉,并欲除之而后快,莫渊会感叹 ,却只有甘愿会提点他,但是小过似乎还不大听得进去,看来还有得跤要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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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2-3-28 12:08 |只看该作者
这小说里的人名都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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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2-3-28 12:52 |只看该作者
江小蝶 发表于 2022-3-28 09:14
强帖留痕。上完课来读~~问候陶公,晨安,码字快乐~~

小蝶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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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2-3-28 12:52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2-3-28 09:26
这两篇感觉像武林大会。
剧中人的名字很有特色。
写出了文侠江湖的感觉。

是的,我很少这么取名字,这个比较个性好,一个个都叫得特立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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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8 12:53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3-28 12:08
f过谦我行我素的洒脱直率、锋芒毕露,果然让他成为虚伪者、虚荣者、小人的眼中钉,并欲除之而后快,莫渊会 ...

甘愿,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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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8 12:53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3-28 12:08
这小说里的人名都很酷

对我来说实属罕见。一般我倾向于取比较平实或好听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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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8 13:32 |只看该作者
很厉害的你,写了好多哟,我必须每次要登录,才能从空间里看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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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2-3-28 16:00 |只看该作者
四手 发表于 2022-3-28 13:32
很厉害的你,写了好多哟,我必须每次要登录,才能从空间里看完整

除了这篇写于二三年前,相对比较“新”,其他多为旧作,在论坛吃老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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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2-3-28 19:02 |只看该作者
甘老师说那么好,过谦居然还不服气,也不管美女下不下来台就拂袖而去了,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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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8 19:10 |只看该作者
甘老师说要在类型小说上登峰造极需要厚实的体验……我就想起那个写我当阴阳先生的作者,据说他写小说是副业,人家主业就是个阴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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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8 19:26 |只看该作者
不过,人过谦说的也有道理,短篇也是需要功力的。
写文章不都讲究个要言不繁吗,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庄子说,凫胫虽短,续之则悲;鹤胫虽长,断之则哀。
所以,写小说不管长短,都要讲究质,而不以量论高下!
以上胡诌,若甘老师站我面前,一定罚我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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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2-3-28 19:27 |只看该作者
四条眉毛 发表于 2022-3-28 19:02
甘老师说那么好,过谦居然还不服气,也不管美女下不下来台就拂袖而去了,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气盛,头上长角身上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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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2-3-28 19:28 |只看该作者
四条眉毛 发表于 2022-3-28 19:10
甘老师说要在类型小说上登峰造极需要厚实的体验……我就想起那个写我当阴阳先生的作者,据说他写小说是副业 ...

哈哈,竟有此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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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2-3-28 19:29 |只看该作者
四条眉毛 发表于 2022-3-28 19:26
不过,人过谦说的也有道理,短篇也是需要功力的。
写文章不都讲究个要言不繁吗,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庄 ...

不不,甘老师深通人情世故,只会扫你一眼,微微一笑,让你浑身一紧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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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2-3-28 19:31 |只看该作者
来来,快用气味相机给我拍一张,我想看看自己是啥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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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2-3-28 21:37 |只看该作者
四条眉毛 发表于 2022-3-28 19:31
来来,快用气味相机给我拍一张,我想看看自己是啥sai

估计是喜洋洋的金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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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2-4-2 15:15 |只看该作者
不料隔墙需有耳,窗外岂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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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须,或许更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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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2-4-2 15:20 |只看该作者
江小蝶 发表于 2022-4-2 15:15
不料隔墙需有耳,窗外岂无人,
======
这个须,或许更适合?

对的,已改。这是写错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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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2-4-2 15:24 |只看该作者
这天他一个人出去闲逛,见一只九尾狐小巧玲珑,玉雪可爱,便凑近了逗它玩儿。狐性机警,九尾狐虽是灵兽,也免不了有所戒备。
==========
这是机器人动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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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2-4-2 15:40 |只看该作者
幻谷的通讯是用“语音铃铛”,即使在谷外,手机也在慢慢淘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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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一种思路。不管是支付还是疫情掌控,我感觉现代人离开手机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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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2-4-2 15:43 |只看该作者
现在好了,他得为他的虚荣付出代价:眼看着一个式样老土的手机从他书架内层的一排书里被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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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这情节,原来宫斗剧套路几十年、几百年、乃至几千年都历久弥新啊——咋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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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2-4-2 15:46 |只看该作者
江小蝶 发表于 2022-4-2 15:24
这天他一个人出去闲逛,见一只九尾狐小巧玲珑,玉雪可爱,便凑近了逗它玩儿。狐性机警,九尾狐虽是灵兽,也 ...

显然是。不然哪里变得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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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22-4-2 15:46 |只看该作者
江小蝶 发表于 2022-4-2 15:40
幻谷的通讯是用“语音铃铛”,即使在谷外,手机也在慢慢淘汰之中,
=========
这倒是一种思路。不管是支 ...

手机是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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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22-4-2 15:46 |只看该作者
江小蝶 发表于 2022-4-2 15:43
现在好了,他得为他的虚荣付出代价:眼看着一个式样老土的手机从他书架内层的一排书里被挖了出来。
====== ...

人性不变,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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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22-4-2 15:53 |只看该作者

  过谦震了一震。他没想到众人口中的传奇,小说大师甘愿如此美艳又如此肃杀。看样子,她是来帮自己解围的。局面一变,他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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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惊艳了。之前的阅读,还以为甘愿是个糟老头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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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22-4-2 15:58 |只看该作者
绿萍接口说:“嗯,嫌疑人灵魂肮脏,心地污染,行事偏颇,分泌的体味就较常人不同。”她对着自己拍了一张,顷刻间相机前端吐出一张照片。绿萍展示给大家看,是赏心悦目的蔚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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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是神器作弊。作为读者,我表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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