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名山胜景
这天学校组织文学兴趣小组的学生旅游,许梦圆、吴以兰等二十来个同学随着陆文咏去焦山。大家普遍很兴奋。为着课业沉重,虽离市区不过几公里,却有一大半人从没去过。学校租的大巴足可坐四五十个人,因为人少,车上大家散散地坐着,一个人占一排座儿,极其惬意。有的三三两两地说笑,有的趴在窗户上看天空,有男生索性就躺下来玩手机。
陆文咏坐第一排,时而照应着后面的学生,时而跟司机简短地搭两句话,以免冷落了人家。许梦圆和吴以兰说了会儿话,跑过来坐到陆文咏旁边笑道:“陆辅导,您今年花这么多时间在我们这班学生身上,不会误了您卖书啊?”
他们开头是叫他陆老师。有次被方静萍听到了,大不以为然。方静萍为人正统,觉得陆文咏明明只是校外辅导员,不图名利培养学生的确不错,但相比真正的老师,那含辛茹苦、起早贪黑、几十年如一日的熬心血,还差得远哪。她跟校长反应,校长心说:“多此一举!”但怕寒了众多老教师的心,于是为陆文咏钦定了一个称呼“陆辅导”。陆文咏开始听着有点哭笑不得,听足一学期也就麻木了——习惯的力量是谁也无法抗拒的。
许梦圆关心陆文咏的书店,陆文咏倒有几分感动,便笑道:“一个星期才见你们一次,不算多。我雇的帮手很负责也很能干,这点儿时间还是有的。”许梦圆便说:“听说实体书店的生意越来越差?”陆文咏想想说:“有这个趋势。你想,网上的书店卖的也是正版,价格只有实体店里的三分之二,有的还送货上门,怎么可能不对传统的书店形成冲击呢?”许梦圆从陆文咏的态度里感到他是拿她当一个平等的对话者,一个类似朋友那样的角色,很是开心。陆文咏猜不到她曲径通幽的心路,接着说:“不过实体店有实体店的优势。”许梦圆双手托腮,认真聆听。窈窕少女活动起来青春洋溢,沉静时又有另一种风韵。何况是许梦圆那样清丽的女孩子。她心悦诚服地听着,她面前的男子因而就更有谈兴了:“据我所知,有一大批人,包括我,还是喜欢逛实体店的。我要是到哪个城市去玩,首先是找最大的书城。你在一架一架齐墙高的书籍间行走,停留,挑选,阅读,过程本身就是享受。书的墨香本来是轻淡的,但那么多本合在一起,会织成一片网,构成一个‘知识场’,找个角落坐下来翻阅,全身心都会满足。网购呢,是直接冲着‘买’这个最终目的去的。三下五除二,效率、方便都有了,唯独缺了回味。”
许梦圆目中流露出共鸣的欣喜,欣喜渐浓,变成崇拜,崇拜流转,化为软软的倾倒。她想网上成天说什么“男神”,陆辅导这样阳光清俊又有内涵的才当得起“男神”二字。
到了目的地,许梦圆作为兴趣小组组长,买了套票,除司机留在车上睡觉,其余都谈谈笑笑地进了景区。
焦山山高70米,素有中流砥柱之称。朱漆大门前一对石狮,楹联上写着“长江比天堑,中国有圣人。”原先的山门照壁上刻着“海不扬波”四个大字。吴以兰问是什么意思。陆文咏说:“就是佛家说的清平世界。”吴以兰还待追问“清平世界”是什么意思,许梦圆已把一粒剥好的什锦糖塞进她嘴里。吴以兰只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表示抗议。
坐上汽轮,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众人往水中央的岛屿上驶去。船内设有座位,对许梦圆、吴以兰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众人走上船头,远远眺望,一片翠绿,如同浮玉,依稀有钟声传来,却看不见房舍。有个男生之前来过,便对女同学卖弄说:“那就叫‘焦山山裹寺’,山把寺围起来了。”
陆文咏微笑旁观。中学时他看过郁秀的《花季.雨季》,得过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的,里面有句话,原话记不清了,大意说:“男生在女生面前特别像男生,女生在男生面前格外像女生。”好些年了,还记忆犹新。大学时代,他和杜云倩确实就是如此。只要杜云倩在场,陆文咏打篮球就极拼命。而有他在时,杜云倩的笑声也分外娇柔。当然高中和大学是不同了……云倩,她怎么样了,此生是否有重聚的一日……江水滔滔,东流去的不仅是帝王将相的千秋功业,还有黎民百姓的离合悲欢。
他很久没想到过杜云倩了,也许是潜意识不允许他想。但搁置并不是消融,碰到合适的机会,那隐藏着的东西便又蠢蠢欲动。而要回避一件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投入地做另一件。船身微微一晃,触到岸堤减震的轮胎。他跨步上前领着学生们下了船,进定慧寺。里面是典型明代的风格,大雄宝殿里则有宋代的彩绘,图案富丽工巧,像秦观的婉约词。
许梦圆悄问陆文咏:“这座寺庙很老了吧?”陆文咏说:“一千八百多年了。”许梦圆还没说话,旁边的吴以兰已经“哇”地喊了出来。许梦圆忙食指封口,“嘘”了一声。吴以兰捂嘴,连连点头。陆文咏看了许梦圆一眼,是嘉许的神色。
出了寺,观赏碑林。历朝历代,名家云集,三百多方书法碑刻美不胜收。有些放在室内,有些是在曲曲折折的回廊壁上。回廊中间立着几竿翠竹,竹身修长,竹叶飒飒,暑气全消。许梦圆向吴以兰耳语:“活像到了潇湘馆。”这个典故吴以兰知道,打趣说:“你以为你是林黛玉啊?”许梦圆做思考状说:“我的身体没那么坏,蕙质兰心、细腻敏感倒有点接近。”吴以兰被她逗得“哧”地笑了出来。
陆文咏在那边接口笑道:“太敏感了不好。”停了停又说:“当然,在你们这个年龄,敏感是一种标签。”许梦圆笑哼了一声说:“您是暗示我们多愁善感,为赋新辞强说愁吧?”陆文咏笑了:“是你自个儿说的啊。”在教室里,无形中有种束缚,强化了各自的身份,提醒着彼此的鸿沟;一到外面,“自然人”压倒了“社会人”,互相开起玩笑来顺口得很。
有同学问为什么不用玻璃罩子把碑刻盖上好好保护,先前卖弄“山裹寺”的男生跳出来解释:“咱们南方湿气大,一盖起来反而捂坏了。”他为能再次露脸,非常开心。
《瘗鹤铭》是必然要看的,吴以兰却直言无忌地说:“我觉得还不如乾隆的书法漂亮,那么圆润饱满。”许梦圆私下里也喜欢乾隆的手书秀丽堂皇,但她来之前查过书,知道《瘗鹤铭》号称“大字之祖”,是传世瑰宝,在书法界的地位比乾隆的不知高了多少倍。在陆文咏旁边她不能露怯,可也不愿违心去驳吴以兰,当下笑而不语。
众人穿过月洞门出去,参观了清代的抗英炮台。这是爱国主义教育的绝好教材。许梦圆一边听陆文咏讲解,一边却联想到她母亲和罗国兴、沈慧欣、王霞等一干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对国家的爱,对社会的责任感是相通的。只不过一个是轰轰烈烈、荡气回肠,一个是润物细无声、细雨湿流光。她甚至主观臆测也许很多年后,会有人为“关工委”建一个小小的纪念景点也说不定。
大家到西南山腰上看壮观亭。几个男生健步如飞冲在最前。吴以兰撇撇嘴说:“以为自己是刘翔啊?照这么跑法,没几步就累趴下了。”意犹未尽,又总结一句:“就会出风头。”许梦圆在后面笑了,见陆文咏走过身旁,便拿随身带的“加多宝”给他。陆文咏接过,洒脱地说声“谢谢”,开口即喝。
许梦圆把刚才看炮台的感想复制给他,陆文咏擦擦额上的汗水说:“我以前对‘关工委’一点也不了解,这算是我来你们学校的一大收获。你想得不错,平凡的英雄也是英雄,一样值得尊敬。”许梦圆顺石阶攀上几步,回身说:“但平凡英雄的儿女们就可怜啦。”是开玩笑的口吻,可不完全是开玩笑。陆文咏体察到她话中的意味,笑笑说:“你要多理解和体谅你母亲。”许梦圆俏立树旁,微微喘息,顺手把一缕长发拂到颈后:“理解是理解,体谅归体谅。”陆文咏轻捷地往上攀登,抬头笑道:“这是怎么个说法?”许梦圆等他到了同一层台阶上,并肩向上,一面笑着说:“理解是理智上可以,体谅是感情上难以做到。”陆文咏把她的话咀嚼了一番。从来没细想过两个词有什么不同,此刻许梦圆一解说,竟然颇为透彻,他不能不欣赏她的悟性和灵机。
又走一程,上到壮观亭,吴以兰等早已在那里摆姿势拍照了。有照相机的频按快门,没带相机的用手机补救。从亭子上望下去,长江浩渺,气势磅磗;西面的金山寺半隐在波涛间,烟树迷离。陆文咏指江对岸说:“那里就是扬州。考考你们,想到哪句诗了?”许梦圆忙说:“京口瓜州一水间!”众人七嘴八舌地笑道:“对!”“就是这句!”吴以兰笑推许梦圆说:“就你嘴快!”
许梦圆躲闪着说:“别推推搡搡的,掉下去你就少一个好朋友了。”吴以兰“呸呸”几声说:“大吉大利,陆辅导,你批评她吧,还有人这样咒自己的!”陆文咏双手抱肩,笑望远方。
许梦圆避开众人,拿手机给姜桦打电话。美景当前,造化奇丽,她想第一时间把激动和欣悦与母亲分享。姜桦的手机先是“不在服务区”,后来忙音,最后“已关机”,两分钟出了三种状况,总之是不能接听。许梦圆大为扫兴,心想:“妈指不定又在哪个信号不好的地方帮扶帮教呢!”到底不甘心,又打到“关工委”去。这回通了,是中气最足、嗓门儿最大的王霞接的。她极响亮地告诉许梦圆:“你妈妈不在。”像宣布大楼的奠基仪式正式开始。没认识王霞以前,她还以为“声如洪钟”是专门形容男性的。
挂了电话,沈慧欣问:“是圆圆啊?”王霞“哎”了声拔腿就走。沈慧欣说:“上哪去?老施看到了又该说你‘急脚鬼’了。”王霞笑道:“有事情呢!”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她穿过两条街,走进一个小区,随机选了一个单元进去敲门。里面的门拉开了,防盗门还是锁着。住户疑惑地看着这个老奶奶:“你找谁?”王霞忙说:“你好,请问你们家有多余的毛线吗?”住户没好气地说:“毛线不是钱买的?凭什么给你?”甩上了门。
王霞敲对面那一家的门,没人应声。
她爬到上一层楼再敲。一个小女孩开了门,愣愣地不说话。王霞问:“你一个人在家呀?”小女孩点点头,怯生生的。王霞说:“快回去吧,不是家里人的声音不能开门,问清楚了再开。”小女孩又点头,关门。
王霞锲而不舍地敲对门,才敲了一下门就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问:“干嘛?搞传销的?”王霞辩解:“不是,是想问问你们家有没有不穿的毛线衣、毛线裤、毛线坎肩的。”男人稀奇地问:“收旧衣服?多少钱一件?”王霞说:“不是啊,是想请你献爱心……”男人嗤之以鼻的样子,不发一言。王霞苦口婆心地解释:“这些衣服是为了给一些孩子……我是长虹街‘关工委’的……”男人说:“关公?我还张飞呢!该干嘛干嘛去。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是看你年纪大,我真说出不好听的来了。”王霞还想再说,男人已经要关门。王霞用身体抵住了门说:“我跟你买,买总行了吧?”男人笑了:“你早说呀!就知道你是想压压价。不过你这点子想得绝,还关公呢,哈哈!”
王霞从皮夹子里掏钱给他,拿了毛线衣就走。那男人还在那里笑着。
她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施玉芬前脚接后脚地走了进来。
“关工委”五个人里,施玉芬是经常生病的一位。生理影响心理,她的脾气不大好,爱计较细节,说话也尖酸。尤其对她眼中的“老粗”王霞,更动不动要给两句冷嘲。幸而对孩子们的热诚不输于其他几人,大家便都容让着她。
王霞看施玉芬的脸色最多,但她天生的今天事明天忘,“恩怨”、“记仇”之类从不在她的字典里,于是笑脸相迎:“老施来啦?哈,提到这个名字我就想笑。好像准备好了占人的便宜,什么不好姓,偏偏姓施,弄得每个人见了你都要喊‘老师(施)’。”王霞是说着玩儿,施玉芬偏要当真:“名字是父母取的,难道找他们去?”王霞笑了,沈慧欣等都不言语。施玉芬意识到久病重逢,不该立刻摆脸,缓和了语气说:“我本来就是老师嘛,又没叫错了。难道退了休就不是老师了?”径自到桌边坐下。
沈慧欣在那边问她:“病好了吧?”施玉芬说:“好了。”沈慧欣说:“也是前一段时间老帮那些孩子补课,伤了元气,这两天要注意睡眠。”施玉芬笑笑:“我睡眠还好,吃得少。”
王霞说:“那就买点补药吃吃,补补血呀,补补脑呀——你可是党和国家的重要财富,走了三天,就有五六个家长找你,这个金字招牌是打出去了。”这句话让施玉芬十分受用,她笑着说:“承你的金口。”沈慧欣却说:“药补不如食补。你就算胃口不好,还是各样东西坚持吃些。”施玉芬点头,向王霞说:“你夏天就织上毛衣了?织到哪天算个头啊?”王霞说:“只要孩子愿意穿,织到哪天也不算头。早早地预备好了,冬天一到就给他们穿,省得临时抱佛脚。”施玉芬淡淡一笑:“你这未雨绸缪绸得太早了。”王霞把手一扬:“看看这件,怎么样?”在胸口比一比:“怎么样?”她紧着催问,施玉芬便说:“还好。又是废物利用的吧?”王霞说:“是啊,你猜我手上这个本来是什么?”施玉芬说:“面目全非,看不出来了。”王霞笑道:“是两件毛线裤。我看颜色一模一样,就拆了重打的。”施玉芬凑上去看:“这真是‘打成一片’了。”
沈慧欣想起来打罗国兴的手机说:“老罗,有件事要请你。我们家的保姆昨天烧晚饭发现煤气有点不对头,你哪天有空去看一看好吧?我记得你修这个挺拿手。”罗国兴说:“今天就有空,下了班我去瞧瞧。”沈慧欣说:“那谢谢你了,帮我解决了吃饭问题。”罗国兴说:“你要这么上纲上线的,我就给吓回来了。”沈慧欣笑了。
隔壁居委会里,四张桌子,三女一男,最靠里一张桌子上坐着姜桦。
那男人说:“姜主任,你听听,那边又笑开了。”姜桦一笑:“他们精神状态真好。”话音才落,王霞的笑声又传过来了。
一个中年女人说:“也奇怪呢,他们都比我年纪大,可都比我有活力。我坐在这儿就懒怠动。”姜桦说:“所以你发胖了呢!”站起来伸个懒腰说:“生命在于运动。”走出去了。
沈慧欣正在院子的宣传栏那里读报,见了姜桦,招手叫她过去说:“到老树下面待会儿去。”姜桦便知她有话要说。
二人来到树下。花坛在他们右侧。
沈慧欣拍拍树干:“练气功的人总说跟树在一起‘交流’能吸收灵气。我是学西医的,不大相信这些,不过在这儿站一站,人是舒服些。”姜桦说:“古人不是说吗?‘法天顺自然’。中国人讲和谐,这里面多少有点道理。”
沈慧欣笑眯眯地说:“顺自然,这话不错,凡事还是自然而然的好,不要机缘来了,又有意地躲。”姜桦脸红了:“您又来了!”沈慧欣说:“说句心里话,这么多年了,我没见过比黄俊贤更优秀更洁身自好的男人。像他这样的成就,这样的相貌,要多少女人没有?他就把持得住。难得对你又是一片真心……”姜桦说:“您这口气倒跟我们家圆圆差不多。她也是天天把‘黄叔叔’挂在嘴上。真是我就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好的人缘,老到您老沈,小到小圆圆,个个对他赞不绝口。”沈慧欣笑道:“可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姜桦笑笑,正色道:“其实我最感激他的还是他在工作上对我的支持。这两年,陆陆续续安排了不少失足青年上他那儿去了。”沈慧欣收了笑容说:“我听说有人借这事儿做文章,话说得很难听。”姜桦说:“我也听说了。有时候,我觉得欠他的债是越来越沉,简直……无地自容。”沈慧欣说:“好多孩子身世怪可怜的,咱们不关心,谁关心?你又不是为了你自己,也犯不着无地自容。”她笑了笑:“何况黄俊贤也不是外人。我都把他当成咱们‘关工委’的女……亲戚了。”她原想说“女婿”,临时改口,成了不伦不类的“女亲戚”。姜桦笑着转过头去。
王霞一路嚷嚷着过来:“好,躲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快招。”但是不等姜桦和沈慧欣答话,她已经把手上的毛衣展开,喜滋滋地说:“看!”沈慧欣眼前一亮:“啧,好鲜亮!”姜桦也看住了。
那是一件暖黄色的厚毛线衣,黄底子上用红布镶着一颗心。
施玉芬走来说道:“我一找不着王霞,就知道是跑到哪儿展示手工去了。”沈慧欣总怕哪一天王霞突然开了窍,听出了施玉芬的调侃、挖苦,针尖对麦芒,擦枪走火,所以她随时随地预备着做润滑剂:“不过你别说,她这手针织功夫真是没话说。我看了都想穿。”王霞笑她:“好意思说,做给孩子们的。”施玉芬反唇相讥:“这人也是经不起表扬,老沈看在同事份上夸她两句,她就飘飘然了。”王霞笑着说:“又积满了五件了,明天就给孩子们送去。”施玉芬笑道:“搞不好人家前面收了后面就卖了,你再买回来拆了重做,倒形成个循环。”沈慧欣在背后向姜桦做个无奈的手势。
当晚罗国兴到沈慧欣家里修煤气。沈慧欣在他后面弯腰看着。小敏倒了茶来说:“罗爷爷,喝茶。”罗国兴说:“哎,谢谢!先搁那儿吧。”又嘀咕:“要有个扳子就好了。”沈慧欣说:“我们家是没有。要不到楼上去看看吧。”罗国兴不知道“楼上”意味着什么,便说:“也行。”
小敏大惊小怪地说:“啊?跟那个程天借啊?他们家肯定没有!”沈慧欣笑了:“你不去怎么知道?”小敏说:“我知道,奶奶想帮他,这又找了个接近他的理由。”沈慧欣笑道:“你也比刚进城时机灵多了。走,咱们一块儿上去。”小敏像要进屠宰场似地抵死不从:“我在家陪罗爷爷吧?”沈慧欣说:“怕什么?他又不吃人。你总要学会跟他相处的。”小敏大惑不解:“为什么?他又不是咱们家的。”沈慧欣说:“先去了再说。”罗国兴问:“那我呢?”沈慧欣说:“你看家。”
一老一少到了上一层楼。楼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小敏有些胆寒:“怎么这么黑?”沈慧欣说:“大概是灯坏了。”敲了敲门。小敏说:“今天倒是静悄悄的,又不晓得搞什么花头。”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灯瞎火。沈慧欣喊了声:“有人吗?”却是鸦雀无声。小敏帮着喊:“程天。”仍然无声。小敏越来越怕,说:“怎……怎么回事啊?”影影绰绰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飘了一下。
到此地步,沈慧欣也有点惊疑:“别是出了什么事吧?你下去把罗爷爷喊上来,我在这儿看着。”小敏巴不得一声儿,忙往楼下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说:“奶奶您当心点!”沈慧欣说:“我没事儿,你快去!”
小敏下楼的脚步声才停,她和罗国兴上楼的脚步声随即就响起来了。
罗国兴喘着气问:“怎么回事?”沈慧欣向门里指指:“不知道,怪瘆人的。我担心那孩子出事。”罗国兴手里拿着榔头说:“进去看看。”当先走进。沈慧欣随后跟入。小敏战战兢兢走在最后。罗国兴说:“能摸到电灯开关就好了。”
室外有一缕微微的蓝光照进来。小敏惶恐地左右看着,猛然间有什么擦过脸上。小敏“啊”的一声轻呼。沈慧欣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原来墙上挂了一条长长的白丝带。罗国兴说:“没事,有我呢!”小敏忽指着对面地下:“那边,那边躺了个人!”沈慧欣说:“糟了,糟了!”小敏正在发慌,桌子下面忽然冲出一个东西,她不禁尖声大叫。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室内哄堂大笑。
五六个年青人,有的从床下出来,有的从房间里出来,冲向小敏的是一架遥控飞机模型,躺在地下的人也坐起来,他旁边站着他们的“头儿”程天。
罗国兴哭笑不得地说:“这帮孩子!”程天笑着,半炫耀半道歉地说:“本来不是想吓你们的。我们约了个朋友,叫他七点钟来,想跟他开个玩笑,特地忙了一大会儿。哪知道你们抢在前面来了,只好……”旁边一个竖着立领的青年笑说:“只好将计就计了。”程天说:“真没想吓你们。”
小敏怒道:“那你听到我们的声音还不赶快开灯?就会使坏!”
沈慧欣说:“算了小敏,别说了。”向程天说:“我是想问你家里有没有扳子。”程天急于将功补过,忙说:“有啊。”向一个头发很长很“蓬松”的男青年命令:“毛头,去拿。”那人去了。
这里沈慧欣嗔怪地说:“以后不能这样了,有句俗话,人吓人,吓死人。你朋友要是个胆小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后果呢。”程天笑而不答。一个女青年说:“没事,那人吃得消吓。”说着笑起来。沈慧欣说:“万一其它人来了,就比如像我们这样的,他不是先进来看看,而是冒冒失失地报了警呢?”女青年与众人面面相觑,都说:“那倒蛮麻烦的。”
“毛头”拿了扳子来了。罗国兴接过来掂掂:“还好,还顺手。”沈慧欣说:“谢谢,我们先走了。”小敏说:“还谢呢……”沈慧欣说:“走吧小敏。”
回到家里,罗国兴边修煤气边说:“这些孩子够淘气的。”沈慧欣说:“真是的,这种玩笑不能乱开。真要有人报了案,一波一波,多少程序要走!”罗国兴说:“你为这个小邻居,大概没少动脑筋。”沈慧欣说:“我还有个想法,说出来你给我参谋参谋。”罗国兴干着活儿说:“说来听听呢。”沈慧欣说:“我想把他叫到我家里来住。”
小敏大惊失色:“奶奶!”罗国兴也有点吃惊:“你经得起他折腾?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是要关心下一代,不过也要关心关心自己。”沈慧欣笑道:“你们怎么把程天说得跟催命无常似的。他父母不在身边,他整天不上学,再这么玩下去,虽然不一定就学坏,但肯定不会学好。你不知道,这孩子聪明着呢,我希望他不但成人,还要成材。”
罗国兴说:“你是人老心不老啊!”敲了两下:“嗯,好了。”沈慧欣说:“谢谢你啊,晚上在这儿便饭。”罗国兴笑道:“你不说我也在这儿吃了。你看看,七点多了,等回家都饿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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