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2-1-21 12:48 编辑
一
余波走了以后,过年前的一段日子,就是冯涛一个人度过。刚开始那天,他不仅不感到孤单,反而有一种清静之感。过了几天,他变得不愿意回宿舍,要么在杂志社里加班,要么找同事喝酒、吃饭,总是耽搁到很晚才回来。
这天是星期天,上午他睡了个大懒觉,起来上了趟厕所,又躺回被子里去,只觉得索然无味,就是起来了也不知干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来给余波发消息。
他先转发了一条别人发给他的消息——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微加工了一下,然后又把《思念》里的那句“为何你一去再无消息,只把思念放在我的心底”发出去。余波很快回过来说:“有话就不能好好地说。”冯涛一下子睡意全无。有话?什么话?她如果不是故意暗示,至少也反映出她的下意识。冯涛促狭地笑了,说:“说什么?”他这是有点装傻充愣的意思。想不到余波答他“没什么,只是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就在大年初五,你有空来吗?”冯涛翻了个身侧卧着,决定跟她斗到底,回她“祝贺你,终于能嫁出去了”。自己像傻子一样闷着头直笑。他急着等她的反应,她却比他还急,不一会儿就问:“谢谢,你打算送我什么?”冯涛不笑了,手心里还有点出汗。他突然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发给她说:“把我自己送给你。”他这话看似儿戏,其实分量不轻,他相信她也是有数的。
等了几分钟,冯涛忍不住追问:“我愿意白送,你要么?”还是玩笑的口吻,却带了些焦急,发过之后简直要后悔了。他想他是不是太露骨了,又或是时机未到,太造次了。他们的状态一点一点在变,这他是知道的,但毕竟没有明言,现在陡然来这乾坤一击,心中倒像没底似的。说不定惹她不快?甚至就有这么巧,她手机忽然没电了?甚至于……他也不顾上身只穿着一件纯棉的薄内衣,掀下被子,坐了起来,半点不觉得冷,倒是热而烦躁。
手机终于响了。冯涛连忙摁了“读取”,见只有两个字:“好的。”他看了又看,不识字一样,然后做了各种可能的字义上的辐射,最终认定了这不是拒绝,还有几分故作平静的喜悦。这时才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忙把身子一探,顺势又钻回被子里去。他把手机盘来盘去,想着要回一个幽默、潇洒(又能掩饰激动)的回答,于是发了“大事定矣!”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女孩子脸皮薄。余波说:“酸!”冯涛说:“是男的?”好像她已经怀了他的小孩。余波说:“呸,不跟你瞎说了,旁边有人。”她大概不是存心的,但这话很容易使人产生误会,仿佛旁边没人时就两样些了。冯涛微笑着逗她:“行,等你来了,咱俩慢慢地说。”同时也是这一回合的不着痕迹的收尾。今天,他们等于是含蓄地确定了关系。
这天以后,他的心情总是很好,偶尔会很迫切地想要见余波,但因为有了一个承诺,也不难压制下去。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其实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他在省城一直待到旧历二十八,才收拾东西回家,给他母亲买了一件衣服,给父亲买了烟酒。他父母望眼欲穿,等到儿子回来,已经高兴得了不得,又见了礼物,虽然不是“收礼只收”的脑白金,也是一样的欢喜。
他在家里帮二老灌香肠,腌猪肉,弄风干的野鸡,有时走亲访友,一忙也忙了好几天。
这天说是老同学丁慧打电话找他,偏偏他在洗手间里没接到。几年前的电话薄都找不着了,他只好查来电显示,然后打过去。那边说:“丁慧啊?你等等。”一阵脚步声去了,风一样快。又是一阵脚步声来,却是慢吞吞的,只因鞋底是那种硬塑料式的“响底”,听得分外清晰。
“喂——”丁慧说。冯涛咳了一声,还没开口,那边已经问了:“是冯涛吧?”冯涛笑着说是,夸她好厉害的耳朵。丁慧说:“哪天回来的?”冯涛说记不清了,也就是过年前一两天,又反问她。她说是昨天夜里才到的家,今天就找他了,“够朋友吧?”这最后一句话依稀有她当年的风范。冯涛说:“什么时候见个面?把你那位孙潜也带来。”他颇想同她回复从前的亲密无间。丁慧却说:“就我一个人回来的。”冯涛说:“哦。”猜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儿。大年初四,小两口却不一同回来,做女婿的也不来看看岳父岳母。他想了想说:“那我明天去找你吧。”丁慧说:“我家人多,哥哥弟弟嫂子弟媳妇一大堆,还是我去找你吧。不过外面茶座、咖啡厅都没开门呢!”冯涛说:“你来我家好了。我泡两杯咖啡,把音响开了,房门一关,暖气一开,也就同茶座差不多了。”丁慧笑了,说:“好,你现在就开音乐、开暖气吧。”冯涛说:“啊?现在?”那边已经挂了。
冯涛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今天又是这样毫无准备的重逢,惊喜当中又带着三分惶然。他把房间大致扫了一下,拿了两个做工平平的咖啡杯来。
他们两家离得不远,丁慧片刻后就到了。冯涛迎上去问好,她又向冯涛的父母打招呼,说“过年还来打扰”等等。这些话她以前是绝不会讲的。冯涛请她进来。果然一切就像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丁慧不禁笑起来了。
她还是像当初那样身段窈窕,但是留了长发,眉眼之间,也不大能看得出早年的英气。那时候,冯涛、章小娴、石磊、袁静是都叫她“假小子”的。
丁慧知道这一番注目礼是免不了的,索性也在那边看他。她觉得冯涛最大的变化是人又显得开朗了,那时她和章小娴真担心他会一蹶不振。当然他的小平头如今留了发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冯涛笑着说:“看完了吗?”丁慧也笑道:“这话该我问你。”冯涛说:“怎么这么急,今天就跑过来了?”丁慧说:“不欢迎?”冯涛说:“是受宠若惊。”两人笑了。丁慧打量着四周说:“你房间倒没大变。以前我们上你家玩,都是趁你爸妈不在家,做贼似地跑了来,躲在你房里,还把门也反锁了。”冯涛说:“是啊,一晃也八、九年了。”丁慧说:“我来的时候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这会儿倒说不出来了。”冯涛说:“又有音乐又有咖啡,你还没话讲吗?你在茶座时很能侃的。”他们同时想起一个人来,但是都有意避免提起。
冯涛先说说自己的近况,把手机新号码也给了她。丁慧专注地听着,有时插一两句。等冯涛讲得告一段落,她拿过咖啡杯来喝了一口,才说:“其实我估计你也猜到了,我和孙潜现在有点问题。我这次是和他吵了架,才跑回来的。”冯涛没想到她这么单刀直入,一时倒有些接不上话去,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他不一块回来。好好的,为什么闹成这样?”
丁慧说:“我家人也觉得奇怪,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我是上大专时认识他的。那时候在学校风花雪月,毕了业又用想象填补想念,就从来没能冷静想想他有什么缺点——我想他对我也很失望。等到结了婚,天天守在一起了,他身上的毛病就自动暴露了。又冷淡,又自大,又专断,还有其他好多说不上来的,总之不少!我算是看透了!”
她把咖啡拿来吹吹,喝了一口,才发现早已冰冷了。
冯涛看着她说:“结婚以后总归和谈朋友时两样些的。”丁慧说:“话也不是这么说。”冯涛笑道:“那应该怎么说?”她是俗语说的那种“九头牛拉不回来”,好认死理的人,为了嫁给孙潜,不惜与父母决裂——父母反对她远嫁他乡。也是有了小孩以后,她父母才慢慢软化了。丁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距离产生美吧?我们刚毕业那阵子,一天不通电话,心里就发空,做什么都没精神。后来家里知道了反对,说隔得远,根本就不实际。我恨我爸妈恨得像仇人一样。我有时候也想,要是我爸不那么拍桌子打板凳,我妈不那么粘着我絮絮叨叨,恐怕过一段日子也就冷下来了。”
两人谈了一会她的儿子小涵,丁慧说:“有这么高。”用手虚虚的在空中比一比,大概觉得不够,又往上抬一点:“就是这么高。小人儿长得倒快。等他们长大了,我们这一代就该老了。”冯涛想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像他就从来没在心理定位上把自己想成将老的一代。他这时候有一种矛盾的情绪,一方面觉得丁慧待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是一,二是二,有什么说什么,使他备感亲切;一方面又不免觉得她嫁了人之后,身上少了一层光彩,多了几分居家女人的琐碎。
丁慧不知道他在转着念头,却问他说:“石磊和袁静怎么样了?”冯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不大好。刚一结婚,石磊爸爸的那间公司就面临破产。石磊自己拟了个新方案,他爸忙得没日没夜,情况倒越来越坏了。”丁慧叹口气说:“生意难做。”她这时却想起丈夫的好处来了。孙潜一人在外打拼,多苦多累,从不向她叫屈,而且他的精明与努力使她过上了优裕的生活,在圈子里一提“孙太太”,别人都刮目相看,她也面上有光。她跟公婆不和,孙潜周旋于两方之间,不偏不倚,也正因为此,双方都对他不满。又有谁认真为他想过呢?
冯涛继续说:“不过石磊和袁静夫妻感情很好,公司败得这样,袁静任劳任怨,石磊提起来就说对不起她。你还说呢,人家结婚你也没来。”丁慧说:“那两天我有病,家里也乱糟糟的,哪能走得了?”
丁慧的手机大响。她拿起来听。她先是一怔,又把脸儿一沉,表示她的不在乎和不耐烦,淡淡地说:“没什么,我挺好的。嗯,嗯,小涵想我?叫他来找我呀。什么?”她站了起来:“你别哄我!”声音之大,吓了冯涛一跳。冯涛的手机也响了,不过是信息,问“最近好吗?”冯涛回答:“天冷,吃得又油,有点拉肚子。”那边建议:“去买个烧饼来吃。”冯涛问:“为什么?”对方答:“吸水。”冯涛不禁笑出了声。
丁慧把咖啡放回桌上,拿上小皮包说:“我走了,你来玩。”冯涛忙说:“出什么事了?”丁慧似笑非笑地说:“孙潜这人,简直毛病,也不打个招呼,带了小涵就过来了,在我家等我。”冯涛笑着说:“人家数百里外跑来负荆请罪,也算心诚了,就别刁难人家了。”丁慧止不住满脸笑微微的,嘴上抱怨着,脚下走得飞快地去了。她半小时前还在那儿说她“看透了”。
冯涛笑着回来给余波发消息说:“以烧饼治腹泻,你可以申请专利了。”余波用冒号和右括号拼出一张笑脸,说:“诺氟沙星吃多了伤肝,氧氟沙星吃多了伤胃,黄连素负作用小,但见效也慢,你看着办吧。”冯涛说:“谢谢余大夫”,把丁慧的事大略说了,又说很为好友高兴,问余波有什么评价。余波的评价是“你很八婆。”冯涛发了个消息问:“怎么我们从没想过打电话的?”余波说:“男人在电话里声音失真,我像跟另一个冒名顶替的人在聊,不喜欢。”冯涛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余波说:“你呢?”冯涛说:“主要是心疼话费。”余波说:“呸!小气鬼!”又用冒号和左括号拼出一张怒脸。
冯涛的母亲在外面叫他说:“电话。”冯涛喊着“来了来了”,加紧发了个消息说:“去接电话了。注意身体,别像我一样。”他刚走到客厅,余波已回了过来说:“吃点清淡的调理肠胃,好了告诉我。”她这话说来平平常常,却使冯涛心中一暖。电话还在那里响着。
二
原来还是丁慧。她说孙潜带了年货来看她父母,第二天就要回去。她明天也就要走了。看来二人已经达成了谅解。丁慧是要冯涛次日到车站送她,并且强硬地说:“非来不可,不准偷懒。”
冯涛的母亲疑疑惑惑地说:“这人要干嘛呀?打过了电话人来,人来过了电话又来。”她略有点担心儿子和有夫之妇有什么瓜葛。她对冯涛的朋友普遍没有印象,唯独谁结婚谁单身她脑子里有一本账。冯涛猜出了母亲的心思,便简略说了一下原委。他母亲笑了笑说:“你别嫌妈罗嗦,也是为了你好。”他父亲却接口说:“你有哪件事不是为了人好?”他是对她严格控制他的烟酒表示抗议。他母亲看着他父亲说:“你真的假的?”他父亲忙说“上个厕所”,借机溜了。
隔天冯涛到车站去送丁慧,在那里见到了她的一大家子。她的曾经态度强硬的父母,她那些“助纣为虐”的哥哥弟弟,她一表人才的丈夫,和一个抱在手上的儿子。冯涛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笑称自己是“唯一的外人”,不过也是唯一的丁慧少年时代的死党,是代表全体朋友。孙潜笑着说:“所以说分量也不轻啊!”两人谈了几句,冯涛又逗了一会小涵。小涵认生,掉过头直往爸爸怀里钻。
冯涛突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个车站,丁慧跟孙潜远走他乡。她家中没有一个人来送,却来了一大帮的朋友、同学。“五虎将”是到齐了——除了丁慧、冯涛,还有章小娴、石磊、袁静。在他们那一届,丁慧的劲舞、冯涛的作文和乒乓球、章小娴的歌、石磊的篮球、袁静的绘画,都是出了名的。七八十年代,香港“无线”的苗侨伟、黄日华、汤镇业、梁朝伟、刘德华合称“五虎将”,同学们便把这封号拿来转赠给冯涛他们。五个人本来并不特别要好,给人家相提并论久了,自然而然有些惺惺相惜,又有点制造佳话的意思,倒真的越玩越成了好朋友。当然冯涛和丁慧、章小娴更要好一些,他们三人是大团体中的小团体,像如今流行的“楼中楼”。这当中的区别那天就看得出来。袁静送了丁慧一罐子红绿黄蓝的幸运星,不知是折的还是买的。她没有明说,丁慧也没有多问,只是很诚恳地谢了她。石磊送了个不倒翁,是一男一女在接吻。石磊笑哈哈地说“祝你们相爱到老”。丁慧笑着打了他一拳,孙潜却大大方方说“谢谢”,引得大家一片笑声。
车站里一片笑声。丁慧的母亲说:“哟,小涵还认生哪?这是冯叔叔,过两年生个小妹妹,给你当老婆。”众人笑得更欢了。丁慧说:“快到点了,上车吧。冯涛,你要是出差路过,一定要来我家的。”冯涛应了,说:“上车上车,不然迟了。”
“迟不了,我还要看你们一会儿。”丁慧说着,眼圈有点红了:“爸妈哥哥他们一个人不来,还不跟朋友多待一会儿?”章小娴说:“好了好了……”她话没说完,自己眼泪先流了下来。她一边控制着一边说道:“我在家想好了千万别在车站哭的……你看我真是的……”丁慧忍泪嗔怪她说:“你干嘛呀,又不是生离死别。”章小娴分辩说:“虽然不是生离死别,你这一去,不是去旅游的,是去嫁人的,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有限了。而且,我们三个是什么情分呢?”她和丁慧同时泪汪汪地看了冯涛一眼。冯涛心里一酸,想起了往日在章小娴家唱卡拉OK,在丁慧家踩跳舞毯;想起丁慧用全拼输入法笨拙地为他打完了几万字的小说,只因为她家有一台并不先进的电脑;又想起他满心不情愿的被她俩“胁迫”着吃遍了一条街的小摊。他努力克制,笑还是在那里笑着,却比哭还难看。这次人人都送了礼物,唯有冯涛和章小娴不送。他们之间,是不必以这些来证实友谊了。其他人也知道三人不比旁人,都不嫌章小娴说得突兀,只有袁静脸色变了一变,觉得章小娴未免太过旁若无人。孙潜说:“车来了。”
丁慧一家上了汽车,从窗户里向众人摆手。小涵觉得有趣,也学着大人向外面挥手。
回家的路上,冯涛一边骑着车一边想心事。不知为什么,欣慰之中也混杂了几分伤感。一路走马观花,他觉得县城的格局几年来都没大变,从前的一帮朋友却已风流云散。
他不由得想起了章小娴,那个和他与丁慧关系亲密的女孩子。丁慧走的那天,章小娴用一种奇特的愤慨对冯涛说:“都怪孙潜,把咱们的死党都拐走了——我找的男朋友一定要比孙潜好,叫他等着瞧!”她这句话说了不上半年,就把诺言出色地兑现了。再过两个月,她成了千娇百媚的新娘。她嫁了副县长的儿子。章小娴大喜那天,石磊、袁静都送了重礼,冯涛和丁慧也送了,毕竟是人生大事,再怎么免俗,这上头不能简的。五人在一处叽叽咕咕地说笑。冯涛问章小娴有什么感觉。她说:“想早点做妈妈,你们不晓得我多喜欢小孩子!”石磊笑道:“孩子可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冯涛、丁慧都笑,丁慧这时候已经结婚半年多了。袁静也笑,却是低着头,斯斯文文的样子。章小娴红了脸,拿小指头儿点住了石磊说:“你别在这儿耍嘴皮子,你连个正经女朋友还没谈呢。等我有了宝宝,他叫你声舅舅,却四处找不到个舅妈,我看你那时候再强嘴!”石磊不服气地说:“冯涛和袁静也没对象,你怎么单单说我?不公平嘛!”章小娴不答,丁慧笑得大有深意似的,弄得石磊一头雾水。
冯涛不知不觉间骑到了“朱雀桥”畔的“清风雅叙”。这本来不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他想这大概是一种下意识。
此地的人喜欢附庸风雅,造了座仿古的大桥就取名叫“朱雀桥”。这时正是黄昏,晚风一阵阵吹过,街上没扫净的广告传单和纸屑便黄黄绿绿地飞舞着,像片片落叶,倒不像是寒冬,反有一点萧瑟的秋意。三年不见,眼前的景物竟变了好些,例如情调旖旎的“清风雅叙”就由茶座变成了酒店。他一开始还没在意,想进去要一壶泡沫红茶,安安静静地小坐片刻,不料刚一进门,就有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姐迎过来说:“欢迎光临。先生来订座吗?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营业,酒席打八八折。”冯涛尴尬地一笑,心想今天是初五,难怪街上热闹了些,于是说了原委。那小姐也跟着笑了。冯涛道歉之后问起详情,才知道这里已经改装过了。“哪,你明天再来看,顶上的招牌也准备拆了。”小姐手指上方说。冯涛“哦”了一声问她:“换什么名子?”小姐说:“黄金城大酒店。”冯涛笑着说:“倒是好口彩。”小姐咳了几声才笑着接道:“做生意的都想图个吉利。”那边有人在叫了,小姐便带笑往里间去了。
冯涛环视四周,原先的桌椅、摆设悉数换过。清雅的格调让位于逼人的豪华。他以前常坐的东南角现在改成了收银台。当年的一点痕迹是所剩无几了,所幸门外的一眼喷泉还在,虽然只余下单调的一座,不像以前,是四个小泉众星拱月一般围住了中间的巨无霸。他走出门去,围着喷泉走了个半圈,绕到对面,转过身来。这个角度才是他熟悉的。
大大小小五个喷泉后面,才是一幢建成巨轮形状的茶座。茶座分上下两层,二楼顶上是一面巨大的深蓝帆布。“清风雅叙”四个大字就是绣在那“船帆”上面。因为太引人注目了,路上行人就算不进去坐坐,也都要驻足观望一下。逆过三年的时光,一个繁星烁烁的晚上,在大门前留连的路人里边,就可以看见冯涛的脸。他旁边站着两个女孩子,手拉手,很亲热的样子。左边个子高高的那个是丁慧,她剪着俏丽的短发,穿着很酷的时装,看上去只比一米七七的冯涛矮一点点。再左边一袭长裙,面色略显苍白的是章小娴,她的头发齐肩而止,长短适中,右臂挎了个银灰色的小皮包,正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三人议论着走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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