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众人展开轻功行走如飞,两旁景物迅速后退,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铁甲门徒在后紧赶慢赶,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还落后了一大截子。云飞暗暗吃惊。他已隐约猜知这两人便是十大高手中的“金衣银冠”,心想这番落到她们手里,也不知是凶是吉。约摸行了半个时辰,到得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一侍者上前击掌三下,顿时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自动分开,浓荫之间赫然有一条羊肠小道。众人进去,一人在机关上一摁,树身又合拢来。沿着小道走了一刻,只见一座小小的青山,一条清清的溪流,山腰一处豪华的宫殿依山傍水而建,殿后密密层层还不知有多少间房,似乎存心要把山水都比了下去,正是紫云总坛到了。
众人进殿,早有几人迎上前来,忙着看座请茶,又有精致细点;另几人安顿新来的铁甲门徒,铁甲老人灰溜溜的跟着他们去了。这些人均着一色紫衣。金衣女道:“来,解开这人。”一人应了,放了云飞。云飞称谢,掏出短剑呈上道:“这剑是家师所传,决无伪造之理。左教主方才疑心在下来路不明,可凭此剑验看。”银冠女微笑道:“确然是雪山派的。”仍命赐回。金衣女道:“咱们姐妹欲令你改投本派,你意思怎样?”云飞答道:“断断不可!先父早逝,在下为母所弃,全靠恩师收养,又授以武艺。云某决不敢做出对不起他老人家,对不起雪山派的事来。况我内力全无,对左右教主又有什么用处?”金衣女哈哈大笑道:“你内力全无,对雪山派又有什么用处?我白问问你,也不必如此大义凛然。你这不背师门的神气,本座倒是喜欢。”命他下首坐了。银冠女也道:“确是难得。”云飞道:“在下的性命是两位所救,除了入教一事恕难从命,若有其他差遣,两位尽管吩咐。”金衣女与银冠女对视一眼,金衣女道:“这个以后再说。”叫人去给云飞收拾客房,不得怠慢。
三人叙话的当儿,却有二人径直闯入,大咧咧的,虽然亦着紫衣,颜色却比周围几人都深。其中一人道:“左右教主,圣王召见。”微一躬身,退出去了。云飞暗自奇怪:“什么圣王,难道比教主的地位还更尊崇?”金衣女道:“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我们去去即回。”被几十个紫衫侍者前呼后拥着去了。足足过了一柱香时分,二女才去而复回。金衣女叫关上殿门,捧了一杯茶在手,半晌不言语。银冠女轻声道:“左教主……”“当啷”一声,金衣女摔了茶钟,大发雷霆道:“天地良心,这又不知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我前儿和你说的私话儿又给圣王知道了!”银冠女叹息着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教中哪里不是他的耳目?”金衣女道:“坐监也比我们强些!圣王步步紧逼,明是要废了教中旧规,取消左右教主,让他大权独揽了!”回头向云飞道:“你且将就住一夜,明儿我使人送你出去,倒不犯着把你们雪山派也牵连在内。”银冠女道:“左教主莫急,云少侠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云飞对这二人均生好感,兼有同情之意,三来又有个打抱不平之心,当下说道:“两位教主有棘手之事?云某当得效劳。”金衣女沉吟半晌,道:“右教主你来。”二人退入后殿商议半日,方重新回座。金衣女说道:“云少侠真愿相助?”云飞点了点头。银冠女推金衣女道:“左教主还犹豫什么?”
金衣女道:“我们紫云教历代传下来的规矩,以圣王为尊,遇有重要大事,需与左右教主三人共商,不得擅断。这一任的圣王野心勃勃,只想废了我二人,好唯他独尊。他现下一步步(●.●)了过来,我二人退无可退,若不当机立断,性命亦是难保。眼下有个法子,要请云少侠一同参详。”顿了一顿方道:“杀了他!”银冠女忙道:“这人专横跋扈,残忍好杀,云少侠帮我们这个忙,也是替天行道,而非莽撞行凶。”金衣女道:“只是圣王久练本教‘紫云追魂功’,我二人联手都制他不住。近百年来,历届圣王就没有如他这么功力深厚的,就怕……”云飞倒吸一口凉气道:“我听得‘南四风,北三友,金衣银冠雪山叟’,左右教主均列十大高手,竟然敌不过他么?”金衣女道:“是呵!只因圣王长年闭关,修练神功,江湖上罕有人知,名头反不及我们姐妹响亮。当世唯有‘南四风’中的老大龙旋风或能与他一搏,余人,便是你师父宁掌门,也都远远不如。”云飞略有些丧气,转念又想:“人家说得原也是实情,却又计较这些虚名作甚?”便道:“可知人外有人,江湖中藏龙卧虎,武艺高强的原不止十大高手。”金衣女笑道:“正是这话。明天是圣王出关之期,志得意满之际,未免疏于防范。你又没有内力,圣王何等眼光,你有无武功他一望而知,自是将你当作了常人。我只说你是我抓来作祭礼的……”
云飞道:“什么意思?”金衣女道:“圣王每练成一层神功,必定出关祭神,又必用青年男子的血来上祭。算来这也是第九次了。”云飞怒道:“这等恶人,除了也是武林之福!”金衣女道:“谁说不是呢?你等圣王凑过来看你的骨骼血脉,那时你虽被缚,我只给你打个活结,一挣便开的,你事先藏好你那柄短剑,圣王靠近你时你便用剑刺进他肚脐逃开,那是他的气门所在,一击就成致命重伤。我们二人再联手攻他,防他临死反噬。属下们由我安排,务必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云飞应了,默默将行刺过程在脑中演了一遍。银冠女道:“圣王虽毒,罪不该死,咱们是不是太不留情了?”金衣女急道:“右教主糊涂。明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难道坐以待毙不成?”三人计议已定。
第二日是个阴天,虽是无风无雨,却憋闷得厉害。云飞随众人来到一座石屋子前。只见数百名弟子分列两旁,一边着淡紫衣衫,是左右教主心腹;一边着深紫衣衫,是圣王的耳目,倒占了总数的七成。众人齐呼“恭迎圣王出关”,一时鼓乐齐鸣,震天动地。左右教主携手站在关前,云飞缚在右面祭坛下。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手心皆已汗湿。
“轰隆隆”一阵闷响,沉重的大石门缓缓打开,一人慢步走了出来。云飞定睛看去,这人紫衣加身,山羊胡须,鹤发童颜,双目微闭,偶然一睁眼,精光烁烁,眼神极是厉害,转瞬间又回复了那一副似睁似闭,漫不经心的模样。金衣女躬身道:“恭喜圣王练成第九层神功,从此天下无敌。”银冠女也道:“恭贺圣王。”圣王略一点头,目光在厅内一扫,盯在云飞身上,慢悠悠的道:“这是祭品?”他嗓音低沉,声音也不大,可是一开口,云飞就觉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不由得骇然失色,想此人内力绝顶,远胜师父宁傲天和南四风中的“三风”,除了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龙旋峰,世间不知有谁能与他一争短长?
金衣女殷勤的道:“我们姐妹想着圣王连日闭关,好容易今天神功大成,不用那极上等的祭礼,如何能显出今日之异于往常?是以特地费了心思抓他来的。”圣王瞧了她一眼,悠闲的踱到云飞跟前。所有教待跪拜于地,金银二女紧走几步,跪在圣王身后五步。圣王仰天长笑道:“我苦练数十年,终成大功,天下复有何人是我对手?”他这一发声长啸,气势犹如千军万马,直是惊天动地。众人齐呼“圣王无敌”,“圣王无敌”,也是声震屋宇。一时群情激奋,圣王眼中全是得意之色。
便在此时,云飞轻轻一抖,脱出双手,袖中短剑递出,一剑扎入了圣王肚脐。圣王大叫一声,右手一翻,扣住了云飞脉门。二人实在靠得太近,云飞又内力全失,绝似个普通“祭品”,圣王毫无防备,竟然中招。
众教徒惊呼声中,金银二女出手如电,双双扑到。与此同时,“轰”的一个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金衣女大开大阖,如天魔行法;银冠女旁敲侧击,似鬼魅无形。每一招都是九式,每一式均是九种变化,一经推演,极是繁复。何况二人四掌并出,配合默契,有时竟连腰部臀部亦能攻人,银光金雾嘀溜溜的绕着圣王直转,满是妖氛鬼气。云飞也算见多识广的了,见了这般凌厉的攻势,仍不禁心惊。浅紫服饰的教徒昨晚先已得了金衣女嘱咐,当下便向深紫打扮的教徒冲去。那边措不及防,顿时大乱。
却说圣王功力惊人,虽然伤在致命要穴,仍是一手紧扣云飞手腕,要斩杀了金衣银冠后再将云飞折磨至死,不肯便宜了他;一手钩打锁拿,化开金银二女的攻势。他每招一出,绝无变化,开碑裂石的掌力却源源发出,四面八方冲撞,只以一只左手,便打得二女全无还手之力。二女渐渐呼吸不畅,身形粘滞,心下大骇,但此时骑虎难下,也惟有竭尽全力而已。圣王边斗边怒喝道:“你们两个叛贼,竟敢犯上作乱!”金衣女喘吁吁的道:“不然也是被你夺了权柄,丢了性命,那又何必客气?”圣王哼哼着道:“若不是你们突施暗算,只怕接不住本王三招!”银冠女道:“你若不咄咄逼人,焉有今日。”口上说着,手里丝毫不缓。
云飞脉门被扣,气力全失,便抬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像个软袋子般垂在一边,被大雨浇了个透。二女功力深湛,雨点一碰二人身子便弹了开去,衣衫只失了一小半。圣王功力更是卓绝,内力运使之下,一朵朵水花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徘徊不去,蔚为壮观。云飞正自焦急,陡觉一股大力从脉门撞进,眼前发黑,奇经八脉都热了起来,只觉心中烦恶,胸口发闷,几欲作呕。过了片刻,这力量越来越是巨大,汹涌澎湃,恰如不会游泳之人溺水淹没一般难受。云飞身受这等苦楚,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怕分了二女心神。
原来“紫云追魂功”行功奇特,当身怀此功者临死之时,内力约束不住,四处乱窜。圣王恰好握着云飞手腕死握不放,内力便由拇指“少商穴”向云飞脉门中灌入。若是不会武功的百姓,不懂穴道筋络的运行之法,对方涌来的真气再多,所抓穴道再如何准确,也只在自己体外游走,进不了身体,不免白白浪费;若是寻常习武之人,自身带有或强或弱的内劲,遇到这等强横外力,双劲相冲,只怕立时就要筋脉错乱,扭成一团而死。偏偏云飞是名门高弟,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功,等同一个张开了口的大箩筐,将圣王无意中传来的震古烁今的内力尽数承受了去。这股雄浑内力在云飞经脉中迅速流转,全身大穴俱被冲开,不一刻连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圣王先还不觉什么,过一会儿竟气喘心跳起来,还只道上了年纪的缘故,想要速战速决,连连催动劲力。他越发劲,内力泻出越快。云飞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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