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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献给李燕莉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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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献给李燕莉的玫瑰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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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4 12:1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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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燕莉去世了,我从县城回去参加她的葬礼。
  
  禾场边的棉梗垛前摆满了花圈,人们在李燕莉的屋子进进出出,表情肃穆。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哀乐低回,越过低矮的屋脊飘向空旷的田野。屋墙上布满青苔与褐斑,灰黑的屋瓦间,几丛衰草,在这个秋日的上午深沉地摇曳。这是一栋破败不堪的旧房子,在周围高大气派的二层居民楼群映衬下,仿佛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里边,嵌入了一颗破败的龋齿。
  
  李燕莉是我的堂姐,生前一直是我们关注与谈论的对象,在我们家族中,李燕莉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作为一个乡下女人,她一直呆在这栋屋子里,保持着独身。没有人知道她弥留之际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说过些什么,人们发现她时,她躺在那张古老的雕花木床上,双手握着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就那样走了,走得很安祥。
  
  我对李燕莉的印象,总体还是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深刻。这倒不是说因为她的曾祖父和我的曾祖父是亲兄弟从而她和我着有天然的血缘关系,而是,在我曾经幼小的心灵里,她简直就是我的女神。那时候李燕莉在华侨中学走读,我还是个整天喜欢弹珠果打得罗玩泥坨坨的小屁孩。有一天李燕莉对我说,想不想去华侨中学看稀奇。我说有什么稀奇?她说带我去看外国人,还说肯定会有糖果巧克力吃。这两个理由都让我无法拒绝。我把满是湿泥的双手放水坑搓了搓然后在裤脚上揩了揩,就这么跟着李燕莉去了。我跟着李燕莉去不只是由于糖果与外国人的诱惑,更重要的是,她那天说带我去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摸了摸我的小脸蛋,这让我感到无比亲切与温暖。李燕莉那天牵着我的小手,在村子后的麦垅上飞跑。她那扎着野菊花的长辫子像风筝尾巴一样轻盈地飘在风中。她那抖动的圆挺的奶子像两只青涩而又柔软的大橙子,让我闻到了母亲乳汁般的芳香。我们很快就跑到了华侨中学。我跟着李燕莉扎大红纸花,搬课桌板凳布置礼堂。然后我们排成很长的队伍,在操场与碎石公路间,夹道欢迎外国人。李燕莉她们甚至还扭起屁股跳起了排练多日的集体舞。一群男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抬着锣鼓敲了过来。李燕莉边挥舞手中的大红纸花边告诉我,说外国人其实不是外国人,而是中国人,是华侨。华侨中学就是这个华侨捐赠的。我那天当然吃到了很多糖果与巧克力,据说那个华侨把周围小卖部的糖果与巧克力全买光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么热闹的场面。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件事来,想起李燕莉喊我去看稀奇和在礼堂前跳舞的好看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确切地说,正是从那时起,我渐渐发育的身体里开始涌动起一股对于李燕莉异样美好的感觉,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直到陈建设来到我们家里。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从坑坑洼洼的碎石公路上开来了一辆拖拉机,车上载满了头戴黄色塑料帽身穿蓝灰衣服的人们。在队长家门前,他们停下车子跳了下来,车厢里露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机器和一堆堆黑得发亮的粗线圈。直到队长过来找我父亲,我才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队长说,根据上级要求,安排一个人到我家住,我们必须管他的伙食。队长望着疑惑的我的父亲,递过来一支游泳香烟,笑着说,你放心,公粮秋征到时候队里会给你酌情减免的。
  
  就这样,我们家里增添了一位新成员。这位新来的个子高块头大的人将行李放到我床上,讪笑着告诉我父亲,他是一名工程师,姓陈名建设,大家都叫他陈工。那天晚上我和这个陌生的陈工睡在了我的床上。我记得刚开始我并没有搭理陈建设,但是陈建设像变法宝似的从包里摸出来一些石头。那些石头有的通体透明如冰挂有的紫黑闪亮似琥珀。它们立即吸引住了我稚嫩而肤浅的眼球。我简直着了魔一般对它们爱不释手。陈建设看着我,哈哈笑了笑说不用还给他了,算是送我的礼物。这让我对陈建设立即产生了好感。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陈建设已经出去干活了。我的耳鼓里突然传来一声炮响,接着又传来一声炮响。窗玻璃被震得嗡嗡地叫。我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孩子,我便循着炮声的方向往棉花地里跑去。
  
  棉花正值花期,还没挂果。我看到昨天那些穿着蓝灰色衣服的人们正拉着黑色的电线在棉棵里穿行。每隔一段距离,他们就会打下一根金属桩子。金属桩子串联着电线,上面的仪表盘跳动着一些波纹样的不规则线条和数字。陈建设不时佝下腰察看着那些仪表盘,在一个封皮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离陈建设几十米远的几个炮手正在地里埋设雷管。陈建设从棉枝间站起来时发现我正向他跑过去,便大声对我警告快蹲下,然后从腰带扣上取出一面三角红旗向炮手那边挥舞,不一会炮就炸响了。炮声吸引了在棉花地里薅草的人们,一群大孩子站在田垅上雀跃围观。李燕莉也朝着这群穿着蓝灰衣服的人们看过来。但是李燕莉的脸上没有一丝兴奋。她一手抹着脸上的汗水,一手搭在长长的锄头竹柄上,默默地站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棉棵间,眼神迷茫地看着远方,甚至当陈建设从她身边经过,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时,她也没有反应。
  
  后来在床上我听到陈建设翻来覆去弄出吱呀声,自言自语地叨叨,说真是美啊,真好看。我说你在说谁呢你吵我睡觉了好不好。陈建设笑了笑,熄了灯便不再动静。但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陈建设突然要我给他说说李燕莉。他显得一本正经,还答应每天都给我讲故事,教我折青蛙和千纸鹤。我于是告诉他我堂姐很可能因为连续两年高考都没考上,就变得郁郁寡欢了,其实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她可活泼了,她的舞跳得可好可好了。陈建设听着我的讲述,在房间里搓着手来回走动,连声说着“可惜,可惜呀”。
  
  几天后,陈建设说设备要检修,趁休息无事,让我带他去找李燕莉。我说有什么事找她,陈建设说是工作上的事,需要李燕莉帮忙。我不知道陈建设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我还是答应了他,毕竟,他讲的故事和折纸的手艺都不错。
  
  我们找到李燕莉时她正坐在屋后竹林边看书。风把竹叶吹得飒飒直响,有一些叶子飘落在李燕莉的长发和白色的裙裾上。我向李燕莉介绍了这个和我睡一张床的新来的为人民服务的陈工程师。李燕莉有点不知所措地从竹椅上起身,看看陈建设又看看我,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胸前那本书。
  
  陈建设说:“你好,我是石油勘测队的陈建设,认识你很高兴!”
  
  李燕莉低声说了句“你好”,纤长的手指在书背上摩挲,仿佛在摩挲一只小鹿。
  
  陈建设说:“看的什么书啊?”
  
  李燕莉没有回答,低下头继续摩挲书皮。
  
  陈建设沉默了一会,说:“其实,我也复读过,只不过,比你幸运一点,考了个测绘科技大学。”
  
  李燕莉不说话,拿眼睛瞟了我一眼。
  
  “不错,你的情况你堂弟已经告诉我了。”陈建设追着李燕莉的眼光,看看我,又掠向李燕莉,“再努一把力,也许明年就过了。”
  
  李燕莉不说话,继续摩挲着书背。
  
  这时我有点不耐烦了,我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我看看李燕莉,又看看陈建设,对陈建设说:“你不是说有工作上的事要找我姐谈的么?”
  
  陈建设愣了愣,呵呵地笑了:“是呀是呀,还真是有事要找你姐帮忙呢!”
  
  陈建设整了整灰蓝的工装,雄浑地咳嗽了一下,向李燕莉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说:“是这样的,我们小分队需要一个技术统计员,本来是我兼着的,但你们这的地质条件很复杂,我有些忙不过来,希望你能来帮我。”陈建设说着便向李燕莉伸出了厚实的大手,“现在,正值暑假,我们的勘测工作,也不会太长,也许,一两个月就会结束,对你应该不会有影响。再说,我会给你申请一些津贴的。”
  
  李燕莉似乎很意外,脸都红了。我看到她捧着书的手指在颤抖,饱满坚挺的胸脯在起伏,下嘴唇抿住上嘴唇上嘴唇又抿住下嘴唇,不停地重复。
  
  许多年后,当我和女友相识时,我才体会到女友的矜持和李燕莉的娇羞,是多么的相似!那天,李燕莉在陈建设面前没有表态。可是,晚上我和父亲过去她家玩时,她就急切地让我转告陈建设,她答应去做技术统计员。只不过要求陈建设回头跟队长和她哥说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李燕莉和陈建设穿行在我们的田野上,穿行在轰隆的炮声中,形影不离地记录、分析着电线仪表上的每一个数据,整理上报。白天,我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看热闹与稀奇,晚上,我缠着陈建设给我讲故事。当然,暑假作业中我不会的题目他也会很痛快地为我解答。
  
  陈建设除了解答我的难题,还解答李燕莉的难题,李燕莉来我家串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李燕莉来我家是来请教陈建设的。陈建设像分析勘测数据一样和李燕莉热烈地讨论,而我,对于他们的讨论完全是云里雾里,在他们的探讨声里,我常常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乡。
  
  不过,在另一些事情上,我却越来越清晰,那就是我发现李燕莉和陈建设在勘测时越来越默契了,笑声也越来越多了。有时候,陈建设在棉花地里还会捉一下李燕莉的手拍一下李燕莉的肩,或者,说一些与勘测无关的事情与笑话,李燕莉则随声附和着。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这让我有点生气,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我觉得我也是个男子汉了。
  
  大约一个多月后,陈建设突然兴奋地对我和李燕莉说:“这次勘测有结果啦。上头经过缜密论证,认为我们这个村子周围的地下,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开采前景非常乐观。这和我们对数据的分析预判完全一致!你看,我们都上报纸头条啦!”陈建设说着从工裤深深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报纸,展开在李燕莉面前。我看到报纸上的黑白照片里,陈建设正蹲在棉花丛里查看着什么,李燕莉则紧紧靠在陈建设身边,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记录着什么,地上,是一溜黑色的电线。当然,照片里也有我,只是,拍的是我的侧脸。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大概正扭过头观察棉花叶子上的一只七彩螵虫或者一只长着锯齿腿的螳螂吧。
  
  陈建设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紧紧抓住李燕莉的手,继续说道:“上头马上就会来进行试开采——这就意味着,这里将会建成一个新的油田!这是我参加工作转战南北这两年以来,亲手找到的第一个油田!”
  
  那天晚上,勘测队为庆祝找到石油,特意进行了加餐。加餐安排在离村子不远的华侨中学礼堂。队长、校长和镇长都来了。校长为了这次加餐聚会,还特意组织了学校的文艺骨干,临时编排了几个节目。李燕莉几年前在这所初中读书时就是文艺宣传队的一员,对舞台活动自然是轻车熟路,老校长便把聚餐活动的主持任务交给了她。李燕莉在舞台上串台词、诗朗诵、独舞、和勘测分队的队员们互动,几乎无所不能,完全没有高考落榜后的那种萎靡。我记得当时我的巴掌都拍疼了。李燕莉的好看模样,让我想起了当年她在这里迎接华侨回来时的情形。我承认我当时盯着李燕莉美丽的身体产生了某种幻想,我想我将来一定要找李燕莉这样美的女人做老婆。当然,还有一个人比我的幻想更夸张,那就是陈建设。就在我拼命鼓掌时,我突然发现陈建设大叫了一声“好”。当时陈建设放下酒杯,从餐桌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手举过头顶,缓缓地鼓掌,然后,径直走到台上,一把握住李燕莉的手,将李燕莉拉进了怀里,狠狠抱住李燕莉,在李燕莉的头发尖上亲了一口。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同时还传出了拖着长长尾音的尖利口哨声。
  
  陈建设的举动,在我的心里,立即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我很想冲上舞台去掰开他那双胆大妄为的大手。可是,涌向舞台狂欢的人们像一片移动的森林出现在我还没长高的身体面前。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我是何时离开华侨中学的。即便在以后的日子里,陈建设和李燕莉也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起过这件事。我清楚地记得陈建设那天回到我房间后倒头就睡,他浑身的酒气让我难以入眠。而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却忽然听到陈建设嘴巴里不断地呼喊起李燕莉的名字。
  
  果然如陈建设所说,没过多久,几十辆载重卡车就开到了我们村里,一大片棉花地很快变成了工地,巨大的井架说竖就竖起来了,村子里一片欢欣鼓舞。
  
  陈建设有一天忽然整理行李,向我和父亲告辞,说他们之前的勘察测绘是打游击,因此居无定所,现在有油了,这里就是根据地了,以后这里将会建起很多楼房,甚至建成一座现代化的城镇。但现在,大部队来了,条件改善了,他还是搬回工地的简易工房去住,就不再打扰我们了。
  
  我对陈建设虽然有一些怨气,但还是很失落。陈建设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每天还会在这里啊,你有什么不会做的题,只要问我,我肯定会教你的。况且,有你姐在,我是永远不会离开的。”
  
  这家伙,原来心里念念不忘的,是我姐,是李燕莉!
  
  暑假漫长,还远不到开学,李燕莉仍然可以继续在钻井队里工作,按陈建设的话讲,只要他陈建设在这里一天,只要李燕莉愿意,李燕莉就可以永远在采油工地干下去,他陈建设甚至可以将李燕莉申请转正吃“皇粮”,因为,他陈建设现在已摇身一变,被提拔成了钻井队的技术科长。
  
  当上科长的陈建设,对我姐李燕莉越来越粘乎了。在我还没发育长大的眼睛里,他们似乎无时不在一起。白天,他们在工地研究钻探出来的石头,晚上,他们散步在小池塘边或者小树林里。我常常在夏夜的月色里看到他们牵着手,像两只蝴蝶一样轻盈地飞跑在朦胧的田垅上,或者相偎在清风微拂的竹林边。他们有时显得很调皮,当我悄悄跟过去时,他们居然挑衅着对我说:“来呀,我们来玩躲猫猫呀,来抓我们呀!”
  
  我承认我一个小孩子确实追不上他们,他们甚至在我正跑着找他们时,突然从我背后跳出来吓我一大跳,然后吃吃地偷笑,样子快活极了。但是有一天夜里,他们让我闭上眼数数跑开后,我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他们。最后,我跟着一只莹火虫,在一个土丘后茂盛的黄豆地里,我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呻吟声,就像我母亲在某个夜晚的呻吟一样,痛苦而快乐。我预感到出了什么事,蹑手蹑脚过去一看,月光下,黄色和白色的身体蛇一样缠绕在一起,翻滚,痉挛,急促地喘息,黄豆藤的腥味与黄豆荚的清香裹胁着一股淡淡的体香冲进了我的鼻孔。我立即想起了有几次当我睡在父母身边突然醒来时父亲赤裸着身体趴在在同样是赤裸着的我母亲身上的情形。我知道那是在做什么。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血冲了上来,我对着扭成一团的人影大声叫道:“流氓!陈建设你这个流氓!你欺负我姐!我要告诉堂叔!我要告诉队长!我要告诉钻井队!”
  
  我的叫喊显然产生了巨大的效果。我看到陈建设和李燕莉惊慌失措地分了开来,迅速穿好了衣服。我看到陈建设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月色下的田垅里。我看到李燕莉满身凌乱头发披散。我在空旷的田野里“哇”地哭了起来。
  
  李燕莉看到我哭了,一把搂住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瘦小的身体,说:“燕军,姐对不住你。姐不知怎地……就……就爱上他了,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求求你不要告诉你叔和队长了好吗!姐还要去复读呢,姐还想考出去呢!”
  
  这时我所有的委屈都倾泄在止不住的泪水里,我说:“你们一直在欺骗我,一直在当我是小孩子,一直在忽视着我的存在……”
  
  李燕莉的双臂把我搂得更紧了,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胸脯上,我立刻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与温暖。这种柔软与温暖是如此奇妙,它甚至胜过了母亲的柔软与温暖。它让我的委屈与愤怒悄悄地融化。而彼时的李燕莉生怕还不够,她在轻柔的呢喃中低下头来,用她那洁白而美丽的脸庞轻轻地蹭在我布满泪痕的小脸上,直到我呼吸均匀眼神迷离地躺在她的臂弯里。
  
  日子一天天生长着,仿佛田野里的黄豆子儿,总有一天会生长到炸裂开来。从钻井队传来喜讯,第一桶油,终于从深不可测的地底钻了出来。陈建设掩饰不住欣喜的表情,兴冲冲地对李燕莉说:“燕莉,我的事业,将会在这块希望的田野上播种、生根,并茁壮成长。再过几天,你也要去复读了,好好读,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但是李燕莉却愁眉紧锁,心事重重,欲语还休。
  
  陈建设不解地问:“怎么啦?”
  
  李燕莉在陈建设追问下,捂着嘴哭了,哭了一会,突然呕吐个不停。
  
  陈建设脸色大变,紧张地问:“你……不会是怀上了吧?”
  
  李燕莉默默地点点头。
  
  陈建设急得抓耳挠腮。
  
  那一天和接下来的一天,我看到陈建设和李燕莉晚饭后越过低缓的山丘,谈了很多,很多。李燕莉哭了很久,很久。
  
  开学后不久,李燕莉无精打采地卷着铺盖回来了。回来什么也不说,就要去钻井队上班。
  
  我通过各种途径,捋了捋其中的缘由。有传言说,李燕莉道德品质败坏,不仅随便谈恋爱,还怀上别人的孩子,不仅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还去打了胎。传言言之凿凿,细节逼真,时间、地点、人物、经过,要素俱全。我以为只有我这个小屁孩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我以为我不说这个秘密鬼都休想知道,谁料到竟然传得满镇风雨。
  
  李燕莉后来对我们家族的长辈说是她自己要回来的。她受不了老师和同学们无情的嘲讽与鄙视。她无法安心上课,夜里总是失眠。再说,复读的那所高中离家里很远,要住读,一住至少一个月,她停止不了对陈建设的思念。她还是那句话,她对陈建设的爱,已经无可救药了。她宁愿跟在陈建设身边,至少还能拿到微薄的工资以解家里急用。
  
  但是风声很快又传到钻井队党支部。你陈建设谈恋爱可以,作为一名新加入的共产党员,把一名高中生搞到流产,却绝对性质严重。陈建设被钻井队党支部严重警告,最后,一纸调令,打回了那支四海为家“打游击”的勘察测绘队。而那支队伍,彼时正拉着粗黑的电线,穿行在云南的密林里。
  
  那时我虽然不懂爱情,但是我懂爱。陈建设来向我们辞别,满脸忧伤的微笑。我拿着他送给我的彩色石头,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没有告密。陈建设捶了捶我的胸脯,对我竖直大拇指,挎起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默默地跟在陈建设身后,看着他走到李燕莉家里,看着他走到李燕莉屋后的竹林边。李燕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她本来就一直长在那里似的。
  
  我听到陈建设对李燕莉说:“我无法留下来,也无法带走你。我无法抛弃我的事业。我已动用我最后的能量,向领导争取了你留在钻井队工作的机会,希望对你是一个弥补!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我看到一直站着不动的李燕莉突然将拳头鼓点般急促地击打在陈建设的胸脯上,然后紧紧抱住陈建设,泪水喷涌而出。我不知道他们抱了多久,我只知道最后陈建设从印有“为人民服务”的帆布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日记本,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支鲜红的玫瑰花,放在扉页里,轻轻合上,交给李燕莉。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我们。
  
  哀乐还在老槐树上低回,送葬的流程老队长已安排妥当,马上就要启程去往有着高高烟囱的银河火葬厂。我们排着长队,在门前长凳上的棺材前瞻仰,作最后的告别。老人们在感叹李燕莉的贞节,使劲地挤着眼泪。年轻人仔细地看着李燕莉的遗体,希望能获得一桩风流艳史的最后密码。我看着那张曾经无比年轻无比美丽的面容,不觉猝然涕下,哭出声来。
  
  那年陈建设走后,李燕莉回到钻井队上了班。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可几个月后,油田建设却停了下来。据说是上头对试采出来的石油经过技术验证,认为该油矿还没有发育成熟,不宜开采,最好封存留待后世开发。钻井队最后解散,重新划编。李燕莉于是哪里来回哪里去,结束了吃“皇粮”的美梦。
  
  后来生产队觉得李燕莉好歹读过高中,是个人才,正好村小师资薄弱,便请她去教书,是为民办老师。我有幸成为了李燕莉的学生,有幸在她讲课时对着她美丽的身体产生这样那样的幻想。这期间,也有不少人给她说过媒,她死活不答应。熬到三十好几,陈建设不仅没回来,而且从此如泥牛入海,没了踪迹。再后来的事我就不很清楚了,因为那时我已在外省学成毕业分配到了县城机关,娶妻生子,把父母也接了过去。当然,还是有亲戚们会传些口信,说李燕莉和华侨中学一个大她十多岁的地理老师蛮谈得来,曾经还互相来往过,但终于又分开了。后来李燕莉嫌民办教师工资太低,辞职回家在老屋开起了小卖部,卖些烟酒副食,生意不好也不坏,勉强度日。但她一个人却也过得清静自在。平时就喜欢看看书,记个笔记什么的。
  
  李燕莉的骨灰回来后,我们又去为她下葬。风水师把她的墓地选在了山丘后面的那块黄豆田。我跟着人们走到这个地方时,不觉吃了一惊。因为这块黄豆田我印象太深了。我追思良久,然后失态地哑然一笑,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
  
  我们在李燕莉的墓前再次捧香默哀,看着人们将李燕莉的骨灰埋入土中,看着老人们在不远的池塘边焚烧李燕莉的遗物。然后,参加葬礼的人们陆续离开墓地。不知为何,我差不多最后一个离开。我静静地看着那些正在燃烧的遗物,回忆着我家族的历史人物,唏嘘不已。
  
  突然,我看到那些衣物中露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火舌已经舔到了它的封面。我心里一动,正想跑过去,这时,有一个人竟然先我而到,抢出了那本日记。
  
  我愣了一下,醒过神来大叫一声:“陈建设!”
  
  满头银发的陈建设扭过头来,低沉而颤抖地应了一声:“李燕军……”
  
  我看到我们的泪水哗地流了出来。我沉默许久,不由低吼了一声:“陈建设!这些年,你死哪去啦?”
  
  陈建设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去,取出一块手帕,轻轻地、小心地擦拭着日记本上的灰尘。他翻开了扉页,那朵玫瑰还在,已失去往日的颜色,风干成一个标本。他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翻看着那本日记。
  
  不知过了多久,陈建设终于看完了,他俯下身将灰烬里的炭火吹燃,将那本日记投入了火中。那朵枯萎的玫瑰,倏然而逝。然后,他走到路边,那里立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银色拉杆手柄上的条形码托运标签,在风中摇摆。
  
  最后,他打开箱子,捧出一束簇新簇新的玫瑰花,轻轻地放在李燕莉的墓碑前。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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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1-24 12:27 |只看该作者
倒履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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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2-1-24 13:34 |只看该作者
早熟啊,孩儿,有郭大文豪气韵,握住堂姐的手心里有木有异样的感觉呀
所谓现代文明就是这样糟蹋农村的,广阔天地处处是未开垦的处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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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2-1-24 16:17 |只看该作者
凄美的故事,鲜活的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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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2-1-24 16:20 |只看该作者
问好!欢迎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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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2-1-24 20:5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扣人心弦,我只能用这四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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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2-1-26 13:02 |只看该作者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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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2-1-26 13:03 |只看该作者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2-1-24 13:34
早熟啊,孩儿,有郭大文豪气韵,握住堂姐的手心里有木有异样的感觉呀
所谓现代文明就是这样糟蹋 ...

我就是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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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2-1-26 13:04 |只看该作者
泌水 发表于 2022-1-24 16:17
凄美的故事,鲜活的文笔!

谢谢泌水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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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2-1-26 13:06 |只看该作者
卧云弄月 发表于 2022-1-24 20:56
扣人心弦,我只能用这四个字了

谢谢卧版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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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2-1-26 13:07 |只看该作者
井冈 发表于 2022-1-24 16:20
问好!欢迎欢迎

同好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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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2-1-26 13:1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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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2-1-27 10:36 |只看该作者
爱情在生活的长久磨砺与打压下,已经变成信仰。
当神话从天空降临人间时,许多人不知道,它必然是一种头重脚轻的状态。
头先落地,所以面目全非。
并非我们不相信爱情,而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去溯源爱情的本来。
言犹在耳而岁月已逝。那一束玫瑰和行李箱,代表了什么?太复杂也太纯粹。
有贤的小说,值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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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2-1-29 20:24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晏晏 发表于 2022-1-27 10:36
爱情在生活的长久磨砺与打压下,已经变成信仰。
当神话从天空降临人间时,许多人不知道,它必然是一种头重 ...

谢谢晏晏雅赏。晏晏是写小说的高手,但说话谦和,暖人,字如其名,温润如玉,令人起敬。亲切问好并祝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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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2-1-29 20:54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我是最有权威看这篇文章的内容,同是天涯石油人,共战野外度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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