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芜
1、
五点的清晨,微微的黢青粘于纱窗之上,如同粘着一层薄薄的蝉翼,看不分明,半梦半醒间,被一声绣长的莺啼催醒,一瞬间有些恍惚,“我在哪?”,记忆仿佛被人挟持,她盯着帘上的绣花,呆呆看了一会。
一缕乳白的晨光从窗口撞了进来,她翻身坐来,清亮的辉光漫卷过长垂的纱帘,随之滑落地板,又返跃入梳妆镜前,又从镜里跳出,温柔抚摸着床头柜和柜上的一双小瓷人,推开半扇窗,沁人的晨风吹来,她在想,这还怎睡?
套上藏蓝色的长裙,扣好米白麻衫的扣子,这时,晨色已洗的锃亮,她盯着镜中的女人仔细瞧了几秒,嘴角上扬,眼神明亮愉悦,临出门时掏出唇彩,淡淡涂下一层,换上一双低跟的乐福,随手拉上房门。
下楼梯时,她听到艾丽丝与柴郡猫在对话:
请问我该往哪个方向走?艾丽丝问道。
柴郡猫说:那可要看你想去哪儿了。
去哪儿我倒不太在乎……艾丽丝说。
那么说你往哪个方向走根本无所謂了?
只要能到一个地方就行。艾丽丝稍加解释。
你一定能,只要你走得够远。
“多远才算够远呢?”,她在心里掂量着。
2、
穿过巷口时,那株年轻的银杏树已兴奋起来,一半金黄一半青绿,“哦,一场惊叹即将到来”。那场美景仿佛早已在心底预演了。
风掠过她的光洁的面庞,像掠过一颗露珠,她微笑着想,再没有比她更像露珠似的女人了。马路静悄悄的,她的乐福鞋很软很轻巧,风一会儿跑在前面,一会儿跑在后面,裙子上的飘带随之颤颤拂动,似一根轻盈的蓝翎,令腋下生风。一树树的紫薇花枝繁浓,仰头望着她,笑啊笑,不知怎的,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四下偷偷张望一番,见无人,踮起脚尖,她开始旋转,犹如蒲公英打开洁白的花伞。她还记得那个下雪的夜晚,旁边的男人喝得面色通红,问她:“你还惦着脚尖走路吗?”其余的同学也跟着起哄,“不会!”她回答的很干脆,“你们现在不是看到了么?”她眼神无辜,不知为何却有点心虚了。
3、
小山的顶尖很近亦很远,她晃晃悠悠,在淡蓝色纱雾里穿行,朝云缓缓转动金盘,令每一根线条,每一块色彩,每一道光芒,都饱含浓情,将她娇小的身影拉长,再拉长……终于,登上山顶,面朝东方,如同趺坐在须弥山尖,千万朵大光明云在头顶绽放,“这是一个被神加护的孩子!”她双目低垂,心中充满了无限欢喜。
风比来时微弱许多,耳旁清晰传来特罗亚长老们的声音:这个女人忍受了那么长久的苦难,她看来活像一个青春长驻的女神,可是,尽管她很美,还是让她乘船去吧……
于是,她顺从地走下山坡,径直朝着湖边走去。
蒹葭青青,白露未霜
兮兮暧光,流水采芳
蒹葭苍苍,扶苏萚黄
桂子如期,庚星煌煌
蒹葭绥绥,鸣鸟不飞
泮有濕华,洵美有情
她哼着无名氏的野调,影子一上一下地晃动,太阳似一团巨大的火焰从高大的松林间升起,松青色多美啊,她知道她和它们一样,都是来陪衬这个世界的。
一只鹧鸪拍打着翅膀从头顶掠过,大尾莺在苇丛间发出细细的叫声,仿佛刚从解冻的圆木中提炼出来,走近前,雪色的芦穗垂立在暗青色的水面上,似一丛丛抖开的狐尾,“它”立在一枝苇尖,歪着小脑袋,转动黑色的眼珠,对视、较量几秒过后,水面另一端新开的小荷吸引了她的目光,弱颈长蒂,明灿的不可方物,转过身去,那清幽的不能再清幽的鸣啼再次响起,在耳边……
“她的香腮上一个酒窝,绕着她的玉颈一切的爱娇浮荡着,胡安娜,这个苍白而又娇艳的女人,手握长剑,刺中我心……”
翠叶铺平水面,新蕊摇乱芳波,她们独自构建出一个属于她们的世界,没有人被邀请进入。
在新近的荷影下,她看到一张少年的脸,倏地一动,又慌乱不见了。
“大概是这闪耀的波光,令我寻回了从前的目光?”
枫条伸长红舌,探向水面,水蚤兀自吐着涟漪,她歇坐在岩顶,目光看向更远的山丘,山丘之后是什么?淡色的雾在朦胧里盘旋着。
4、
从绿境归来,人也变得清幽、安份、随缘,浑身都是蕨草和小乔木的清香,坐在街边的小吃摊上,感觉格外亲切。
“嗨,老板娘,一根油条,一碗豆浆,外加一枚茶叶蛋。”
老板娘脚步轻快脆生生地答应着,围着碎花蓝围裙的身影,让她一下子想到了母亲——一那渐弯的颈背,像一把忧伤的竖琴,也正是这个一生很少为自己而活的女人,却若磐石般,将她从多年前的今天带到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深沉、坚贞不移的爱呢?
一碟酸辣土豆丝,一碟腌萝卜,她静静享受着食物的愉悦,身体的一部分悄然融化,雪水般,向着远方家的方向深深致意。
5、
一路上,那莫名的愉悦仿佛水下的火焰,不断渗出毛孔,模糊而又明澈。她的身体发着光,而她毫无察觉。
推开书店的门,仿佛进入了一间古旧的樟木厢房,清清幽幽的书香气烟轻般四处游动,恍如著一身风尘的行脚僧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古庙禅院,落花寂寂,山鸟间啼,此时此刻,她内心平静,只剩下一颗朝圣者的心了。
阳光在金色的茶汤间闪光、跃动,多芒的玻璃杯被超自然的素手爱抚着,透过她温存的口唇,向外界,传递出一种恬淡和安详的画面。幽深的房间内,她的面影渐趋于模糊,全神贯注沉浸在——松岛的世界。
《松岛》的意义究竟在哪?存不存在?
一位老者曾说:你想要的东西不必苦苦寻找,也或许,一不小心召唤来的可能是深渊。
玛丽昂一个下午都不曾正面回答,似乎只沉溺于本我与自我的切割游戏,如同一名冷静的外科医生,利落地处理着感官辩识与受伤躯体之间的粘连。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路边的蔷薇花藤上,像极了群星熄灭的眼睛。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低头拨通母亲的电话,这一天很美,她很想告诉她,虽然人间很无趣、苦难多过生活本身,但阳光灿烂,依然非常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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