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不太冷】004 抚今追昔

泌水

四十年前的冬天，真个是冷。

开个诊所，顾不全家用，我这当家的就要钻窟窿打洞想办法。入腊月买来红纸写对联卖，赚个三二百块钱好办年货。

本街逢双集日，二十里地的大路庄街逢单集日，我就两下里跑着赶集。

腊月十九夜里，胳肢窝掐一卷秫秆织就的箔，去街上找一爿地界儿，稳稳地放下。这叫抢摊儿，昭示这个地方有人占住了。次日早早吃饭，肩扛两条长板凳，手提满纸箱子对联门画上街。

排开板凳，秫秆箔摊在上面，把各色对联门画依次铺展摊在箔上。纸货怕风，找些小砖头碎瓦片压在纸上。赶集的人陆续多起来，我就大声吆喝，过年别忘贴对子，新鲜的对联门画，快来看看吧！嘴上这样喊，心里却有个小人儿在嘀咕，识字人落魄到这个地步，丢人不！又一个小人儿也在说，这有啥咧，一不偷二不抢，正大光明将本求利，脸皮儿薄不值一文。一番的思想斗争，也就不在乎手冻得麻疼，脚冻得木胀了。

买对联门画的人数老年人懂得规矩，他站在摊子前头，袖着手，看看这张，看看那副，拿定主意就伸手指着，那个门神要一张，那个骑大马的要一张，那个娃娃画要一张，配上对子，拢共多少钱吧。我把这些对联门画给他卷好，另外再送给他一些出门见喜、满园春光之类的小帖子，用细绳捆好送到他手里。一方两便。

最怕三十多岁的小媳妇来买东西。她亲自下手，掂起这张看看，捻起那张瞅瞅，相不中就随手扔下，整个摊子弄得一片狼藉。冬天纸脆，一沓子同版的门画，她偏偏掀开底下的看，刺啦一声，十来张门画齐齐地拉开口子。你还不能说她，要是惹她不如意，转身就走，扭脸还擦刮你，没见过你这号人，过年哩谁不图个吉利。怕翻怕看你就掖被窝里去！


                                                            （待续）

榆钱漫天

舍大哥好字……来读问好！

坡度

二哥的字就像小煤炉炒出来的菜。

淡影

大水先生还写的一手好字，都达到写对联的水准了。

淡影

农村的小媳妇泼辣，看大水这样的白面书生，肯定挑选对联要细细的捻。。。

泌水

腊月间是最冷的天。逢单的日子我去大路庄赶集。

四点钟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做饭吃，那边锅不滚，这边把纸箱子和一卷薄膜单子捆在自行车上。简单吃过饭，骑上车子就走。东方鱼肚白，冷月在西天，遍地结霜，寒风刺骨。出门三里地，戴着线手套的手，裸露的两个耳朵，由疼变麻，由麻转木。


前头有道沙河，足有二三十丈宽，虽然在枯水期，水面也有十来丈。脱去鞋袜，颤颤微微扛起车子，一跳一跳地蹅进冰水里。河水结了薄冰，脚从冰凌上过，咔嚓陷进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窜进心里。到了河对岸，放下自行车，坐在沙滩上抱起脚用嘴哈气去吹暖。脚踝、小腿被冰凌割得渗出鲜血，用袜子擦去水湿、渗血和沙土，穿袜蹬鞋，继续赶路。


到了大路庄街，凑着供销社的墙，面向街道抻开塑料薄膜，把一应的对联门画铺展摆开，等着买主光顾。


大路庄街在山区，年集上山里人来赶集的很多。十点多的时候人流已是挤挤拥拥，水泄不通。我的地摊紧挨着墙，一个小伙子想走捷径，就贴着墙想从地摊上走过去，两只脚已经踩住对联门画。我一把扯住他不让过，想不到他恼了，返身打来一拳，我歪头躲过，拳头正打在耳朵上。入三九的时节我的耳朵就长了冻疮，整个耳轮满是疮痂。这一拳打得疮痂溃破，血流满腮。和我一同去赶集的街坊都挤过来护我，那小伙子看看要吃亏，推开我转身钻进人群里跑了。


在我和他撕扯的时间，整个地摊上的对联门画被人哄抢起来。架打过了，地上只剩下蒙了尘土和脚印的碎纸。收拾残破，我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还有一节）

泌水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2-5 15:08
舍大哥好字……来读问好！

啥好字哟，就一实景录像。

泌水

坡度 发表于 2021-12-5 15:09
二哥的字就像小煤炉炒出来的菜。

有个焦煳串烟味儿不

泌水

淡影 发表于 2021-12-5 20:15
大水先生还写的一手好字，都达到写对联的水准了。

那时候山区识字人少嘛。
买对联门画时就说，光景一时新，写的字不是骂人话都中。

泌水

淡影 发表于 2021-12-5 20:18
农村的小媳妇泼辣，看大水这样的白面书生，肯定挑选对联要细细的捻。。。

那些小媳妇真是烦人哪，讲理说不过她们，吵架耽误生意。

轻言

那时的日子真是艰难，难怪泌水老师心态好，抚今追昔，忆苦思甜，该珍惜当下好时光。

晏晏

郎中大哥还会跟人打架？哎呦喂，下次喊我，我用平底锅揍他！

榆钱漫天

泌水 发表于 2021-12-5 20:34
腊月间是最冷的天。逢单的日子我去大路庄赶集。

四点钟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做饭吃，那边锅不滚，这边把纸箱 ...

那个时候赶集人多最是热闹 又临着年就更别提了，偶有大人头上架着流着鼻涕小孩，从一头路边走来；驴拉车上驮着要卖的货物，把式坐车头呦呵着，车厢某处埋汰一两捆驴马草料，沿中央哒哒而来，因是冬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青草味……对于小时候有段时间我是模糊不清怎么也记不起，看了这篇才慢慢清晰起来。

重山

大水先生的字接地气，雅俗共赏。

泌水

邻居有个孩子姓李，十五六岁，跟铁匠师傅学打铁。业余时间一心想跟着我学书法，我对他说，我还是个半瓶子哩，咋有意思教你。我这里有一本柳公权的字帖，你拿回去临摹吧。逾两年，他的字竟有了模样。年底下，他也办了些货，和我一起卖对联门画。


腊月二十七我在大路庄挨打被抢，一肚子的糟闹，剩下一些货也不想再摆摊了。三十上午，还有个半拉集，小李子跑来家说，我的货卖完了，你还剩下一些。我给你帮忙，咱俩再去大路庄一趟吧，卖完了利亮。提起大路庄我就恶心。临年岁毕挨顿打，真是有辱斯文。我对小李子说，货剩下不多，你拿去处理它吧，卖多卖少算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没两个钟头，小李子骑车子跑回来了，从兜里掏出一把散票子，说，卖的净眼毛光；剩下几张有口子的也送人啦。二十五块三毛钱，你查查对不。我把票子塞回他的口袋，他又掏出来，如此三番，把我弄得眼热鼻酸。


如今好过多了。立冬时，大女儿给我买了大袄和雪地靴，二女儿给我买了毛茸茸的被罩。我嘴里虽然怪她们多事，心里却是十分的温暖。当年奋斗的时候，儿女们跟着我没少挨饿受冻，待我老了，他们颠儿颠地来反哺，想起这些，我从里到外都舒坦。


一八年盖起了自己的楼房，同年考过了国家中医执业医师。诊所里窗明几净，药物生香。细想想，前半生的奔波就一个字---值！


多年来的冬天都不太冷，今年的冬天尤其不太冷。

泌水

轻言 发表于 2021-12-5 22:19
那时的日子真是艰难，难怪泌水老师心态好，抚今追昔，忆苦思甜，该珍惜当下好时光。

妹子把我的中心思想全说对啦

泌水

晏晏 发表于 2021-12-5 23:06
郎中大哥还会跟人打架？哎呦喂，下次喊我，我用平底锅揍他！

那时候那你还在呀呀学语呢，怎会帮我

泌水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2-6 05:02
那个时候赶集人多最是热闹 又临着年就更别提了，偶有大人头上架着流着鼻涕小孩，从一头路边走来；驴拉车 ...

榆钱这字，一分行就是诗篇！

泌水

重山 发表于 2021-12-6 10:55
大水先生的字接地气，雅俗共赏。

俺就一乡里俗人，说不好棱正话

归隐宋朝

年头一叙，年尾如故。话匣拉开，旧事绵绵。。。

柔情牧歌

泌水 发表于 2021-12-5 20:48
那些小媳妇真是烦人哪，讲理说不过她们，吵架耽误生意。

很实在的心里话，问好泌水大哥。

芳源

写得真好。
冬天的萧索和人情世态，都跃然纸上。
好，真好。

泌水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21-12-6 17:00
年头一叙，年尾如故。话匣拉开，旧事绵绵。。。

人老了就爱絮叨。
问候宋朝。

泌水

柔情牧歌 发表于 2021-12-7 15:39
很实在的心里话，问好泌水大哥。

谢谢妹子！

泌水

芳源 发表于 2021-12-7 18:08
写得真好。
冬天的萧索和人情世态，都跃然纸上。
好，真好。

还得向你学习。

四手

写得真好，真好，泌水老师的书法很好吧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1-12-8 07:35
写得真好，真好，泌水老师的书法很好吧

书法谈不上啊，也就勉强能看吧。

满堂花醉三千客

晨读，问安、、、、、、趟过艰苦岁月之河，迎来今日之幸福。朴实刻画年货大集的情景。和作者亲身感受一次。

重磅企鹅

卖字卖画之类行为艺术不丢人，当年唐伯虎也干过，只是你别忘也点个秋香噻，今人老贾也喜欢卖字画。

重磅企鹅

泌水 发表于 2021-12-5 20:34
腊月间是最冷的天。逢单的日子我去大路庄赶集。

四点钟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做饭吃，那边锅不滚，这边把纸箱 ...

这时候警察叔叔干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