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1-10-28 20:04 编辑
一
中午,意气风发的刘炜华没有开伙,随便吃了份盒饭,就到附近的“天瑶”洗头房理发。昨天因为要陪朋友买东西,误了“树立形象”的大事,早上草草用梳子蘸水梳了两下就去新单位报到去了。这会儿忙忙地来剪头修发,一心要给同事们一个良好的印象。
他用余光注意到沙发最那边一个女孩子偷偷瞥了他好几次。他自小就得异性们青睐,为这个初中时没少被同班的男生找茬儿打,直到高三那年他突然窜到一米七九时为止。单以五官而论,他应该说是长得太甜净了些,幸得那方方的下巴和高大的身材硬化了他过于清秀的眉眼,使他在气质上刚柔并济,险险地同“漂亮”二字擦肩而过。他对躲躲闪闪的爱慕眼光早已司空见惯,这时便笑了一笑,算是向那女孩子打招呼。倒不是存心招惹,只是感谢她对他外貌的含蓄认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女孩竟径直走了过来,坐下落落大方地说:“先生贵姓?”
刘炜华料不到对方如此直率,顿了一顿方道:“我姓刘。”双方客套了几句,女孩主动告诉他她叫尹婷,他也对她说了他是刚到报社做记者。交谈得渐渐有点深入了,偏这时剪头的小姐娇滴滴地说:“轮到您了。”在“咔嚓咔嚓”的剪刀撞击声中,在无数细碎的下落的头发茬子里,他陷入了一种半睡眠状态。大多数顾客在这时候都喜欢闭着眼打盹,其实也是为了防着头发掉到眼睛里,但是像刘炜华今天这样当真沉浸在睡意里还顺便做了个梦的肯定少有。他这梦也是就近取材,是梦到和那个刚认识的美丽的女孩子一递一句地聊天。在梦里他把父亲母亲的关怀,乡下生活的寒苦,大学时代的拮据和新找到的工作以及今后报答父母,接他们进城过好日子的打算一样一样详细说给她听。她只是格格地笑,笑出很好看的两个酒窝,却一句话也不说。等做好发型,掸净头发,睁眼看时,她已经不见了。
第二次见到尹婷竟是在报社,这多少有点出人意外。尤其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还与他做了同事。这晚刘炜华便做东请尹婷上咖啡厅小坐,另外又邀了经济部的卢兆平和梁艳。
起初四个人谈得不着边际,后来刘炜华请吧台“换个不太吵的曲子”,于是换上了萨克斯风,第一首就是加长版的《茉莉花》。音乐一变,谈话的气氛也变了,先前的拘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亲昵。四人慢慢进入到了推心置腹的阶段,那梁艳还一个劲儿揭旁人的阴私说:“最讨厌是那个小黎,自恃有几分姿色,专在蒋至面前说别人坏话,隔三岔五,有意无意,不说她就嘴痒。有朋友在我这儿坐了五分钟,她告诉蒋至说坐了两个小时,还以为我不知道。这种人死后该下拔舌地狱,下辈子变个哑巴……”可是刘炜华与尹婷却像是有默契似的,对他们曾经在“天瑶”有过一面之缘的事绝口不提,唯其因为嘴上不说,心里分外感到隐秘的快乐。这一层卢兆平和梁艳都没有察觉。
说到如今的人们越来越俗时,刘炜华陡然想起他的一个朋友,便向卢兆平笑道:“周恕这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最反对俗气的东西了。我以前那么多朋友当中,就数他最特别。”卢兆平笑道:“特别到什么程度?”他原是开个玩笑,不料刘炜华一本正经答道:“特别到让人发指的程度。”卢兆平正喝了一口咖啡,一听之下,险些儿给呛着了,笑道:“这算是什么形容?”刘炜华也笑了:“我想不出该怎么说他,他是要慢慢地处才品得出味道的人。”尹婷夹了一块方糖到矮脚杯里,边用点银雕花小茶匙搅拌边说:“幸亏人家是男的,不然,恐怕死乞白咧的也被你追上了。”刘炜华微笑道:“话里仿佛有三分酸味。”尹婷瞪了他一眼,随即笑了,欲待还口,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笑吟吟地却不曾出声。灯光下她的欲语还休别有一番系人心处,刘炜华瞧着忍不住心中一动。梁艳咳嗽一声道:“要眉来眼去也挑挑时候,真当我们是透明的啦?”刘炜华一笑不语,尹婷威胁说要把小茶匙扔到梁艳新做的衣服上去。两人笑成一团。
卢兆平看着她俩说:“我有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当记者实在太累。”刘炜华说:“那你当初为什么选了这一行?”卢兆平摇了摇头:“从前总以为记者是最有挑战性的职业,要跟那么多相识不相识的人打交道,东奔西跑,有趣又刺激。干了这行之后才知道也不尽然。头几个月过去,一切适应之后,原来新鲜的也见怪不怪了,原来刺激的也日趋麻木了,再加上报社内部有些事情——就比如和我们蒋主任相处,我来了这么久了,始终就学不会。我做什么他都不入眼。顶头上司不喜欢你,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吗——剩下来的感觉只是累。”经济部副主任蒋至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身高体健,肌肉发达得恐怖,完全不像报社重要部门的头脑,倒像是会满场撞人的橄榄球运动员。那一圈过于茂盛的络腮胡子,又使他近似于美国西部片里强抢女主角的恶棍。
刘炜华对这人印象也不甚佳,只是他生性随和,轻易不愿褒贬人,想了一想便说:“是你太悲观了吧?至少我们不是机关党报,用不着那么正经严肃。再说待遇也还不坏,我能进得来,老实说我是很高兴。”卢兆平掏出根烟来点上,又敬刘炜华,刘炜华示意不抽,卢兆平便自己喷云吐雾了一会说:“那是你太乐观了,做长了你就明白了。工作主要是为了证明自己,工资奖金大面子上说得过去就是,我这人有点重名不重利,不知道你可懂我的意思?”梁艳忽道:“说了多少次了,别在公共场所抽烟,怎么这么没记性?”一伸手摘掉了卢兆平嘴里的大半截烟头,扔到墙角的墨绿色塑料小垃圾筒里。刘炜华一怔,与对面的尹婷交换了下眼神,两人都若有所悟地笑了。
“有的人下半辈子有人管了。不过也无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刘炜华笑嘻嘻地说。
“那又怎么样?”梁艳直通通地说:“那是他的荣幸。你也别在一边说风凉话儿,将来不愁没厉害的来治你。尹婷,哦?”
尹婷红了脸说:“这人真是,凭白地又饶上我!可许你们几个都有了先生太太,生了儿子女儿,我还独身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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