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泌水 于 2021-10-17 14:04 编辑
表妹万长虹,文化大革命时才十六七岁,小学四年级没上到头,就回生产队劳动了。满脸黑锈,一双大眼,脑后两根豆角小辫,。做事敢说敢当,泼辣能干,很得大队小队干部的赏识。那时,每个大队都成立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表妹没明没夜的跟着宣传队跑前跑后,掂茶倒水,抻床叠被。约有年余,她强烈要求加入宣传队,经党支部研究后批准她正式成为毛泽东思想宣传员。
有一回她上台独唱表演,开腔唱道:“太阳出来万丈红,万丈红,万……。”因为词儿生,忘了下一句,两手扎煞着,一时僵在那里。台下的观众哄笑、拍巴掌、吹口哨,万长虹窘极生怒,双手掐腰蹦起来骂道:“日恁祖奶奶,谁有能耐上来唱个!”
从此她的名字变成了“万丈红”。
表妹是豪爽一流,对劲儿的人喊她万丈红一点也不恼,不对劲儿的人在她不高兴的时候这样喊她,立马把脸皮抹下来,给你弄个苍天大老爷。
这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上午八点我到医院坐诊,忽然万丈红来了。几年不见,一番寒暄热诺过后,万丈红劈头就问:“姐夫哥,问你个事儿---非淋是个啥病?”
我正待回答,万丈红手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忙拉开包,把塞在上面的两条卫生巾揪出甩在诊桌上,掏出手机来,彩铃声得以大响。铃音是个小男孩的奶腔儿:“老板,老板!那家伙又来电话啦!”万丈红拿手机放耳门上:“呃!谁?噢,俺爹呀。”
我扑哧笑了。万丈红给她爹回完电话,扭头嗔我:“死姐夫哥,有啥好笑的!”
“我笑你那铃音。”
“才换这个新款的,正价两千五,返还话费两千,值不?”边说边抠抠掐掐发起短信来,不再理会我。
近看万丈红,今非昔比。脸如满月,肉眼泡儿,稀疏的黄眉毛里横亘着两根描画浓重的黑棍棍儿。肥厚的嘴唇涂了艳艳的口红,没棱角,少线条,活像两个大月牙儿尖对尖地撑在嘴上。面妆白中透青,青中泛明儿,腮后及下颌没被脂粉掩及的地方,还是赭红的原色儿。
猩红色真皮马甲,前襟稍遮乳罩下沿儿,后裾裸露擀面案板一样宽的腰背。牛仔裤把屁股绷得像扣个铁锅,腰带淤进腩肉里。
我看万丈红不像有要紧的病,等她发完短信,就问她:“这几年在哪儿发财啊表妹?”
“棉花柴!在市里头服装城租个铺面,没明没夜像守灵一样看着,嘴皮子磨破也劝哄不住仨俩买主儿!卖货的钱都给孩子爸攥住,光见鱼喝水,不见打哪腮里跑了。苦干了两年,钱没赚到,弄得整天屁股后跟一嘟噜要账的,我烦!找人下载这个铃声骂他们,解我心焦!唉,老公不正混,孩子不调和,愁死我啦!”
正说话间,她那手机又响了,仍旧是奶腔儿男孩的大叫:“老板,老板!那家伙又来电话了!”
这回万丈红学能了,边起身边骂:“奶奶个腿,又叫魂哩!”
镂花的高跟皮鞋嘎、嘎、嘎、嘎地出门去了。
良久不见万丈红回来,我这表妹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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