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淫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艾略特家楼下原来开美容厅的店面转让出去了。之后一伙搞装修的民工在两三个半胖不胖的中年男人的指挥下,乒里乓朗的乱搞一气,没多久,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就规模出个样子来。开张那天,鞭炮炸的满街都是,火药的硝石味儿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消退,直到彻底的消失。
我那会儿正好跟住在艾略特楼上的一个家伙乱搞男女关系,常在此人家留宿。因此,便利店开张那天,恰好也是双休日的头一天,我趴在窗台上往外张看热闹,也就捎带地看到楼下艾略特捂着耳朵从门前经过,不胜灵敏的躲闪飞过来的爆竹碎片。
一直到硝烟散去,店门外等着抢购促销品的人一涌而入进店,街面上重新又恢复了秩序,井然的很有先前我来此处即喜欢上的味道。当然,撇去满地碎屑不说。再转个身,从里屋泡了杯热茶站在阳台上晒太阳时,就看到艾略特持了把常在清晨扫大马路的清洁工手里见到的竹扫把,一下下的扫着红不红白不白的碎屑。
哟?我咋了下舌。没见过长的这么干净的环卫工。从前在楼道里打照面时,还当他是哪个公司里混饭吃的。
晚上和艾略特楼上的家伙乱搞后,我踢了踢那人的脚说,你楼下的那个小伙子怎么去做清洁工了。长的那么标致,活该吃软饭的命,何苦弄的满头满脸的灰?那家伙在黑地里鼻子哼出半点人气来,咋么?心疼了?
我是觉得他长的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我嘟哝了句,翻了个身,没理会对方的话茬。闭上眼,有点困倦的要睡。而脑海里却清晰的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艾略特的样子来。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对方说,前不久你也这么形容过我的,怎么?如今上也上过了,玩也玩过了,眼睛就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我第一次看到艾略特是在这幢楼的过道里。他正下楼,我恰好往上赶。抬头,就是艾略特略带笑意的脸。
我在朦胧的睡意里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那种有点老旧的楼房,每个转角平台窗子都是些灰白的水泥花雕,镂空了的地方透进外面世界的强光,左边的墙壁上就打上了长长的斜影。艾略特的脸一半在影子里一半在影子外,看着,犹如默片里的主角。
我从艾略特身边擦过,随后听见咯噔咯噔的下楼声,现在回想起来,空突突的,象是踏在什么不切实际的皮面上发出来的。
另外有一两次,在路上遇见过艾略特。很偶然的就遇见了。装做从不认识的样子,迎面走上前,又与之交比臂而过。一旦在其身后,嘴角便忍不住扬上去。被艾略特楼上的家伙看到眼里,极为不屑地斥之为闷骚。
此人还提了个建议,趁艾略特尚未行得远,赶紧上前攀谈一二,没准不到黄昏就搞的上床。我抬手扬了此人一耳刮子,操道:你懂个鸟。那人嘻嘻一笑,我可不就是个鸟?
清明时我和母亲到乡下拜祭碰到一场瓢泼大雨,带去的伞被风刮烂了一把。回来的路上,在短途车上我一个劲的哆嗦流鼻涕。此人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与我。我吸溜着鼻涕仰头看去,对方也是略带着笑意看着我。四月的阴雨天气在车窗外翻云覆雨,恰如其分的勾画出我与此人眉来眼去的汹涌之势。
年岁小的时候,我母亲领着我去河西会馆那一带算命,找的是当时颇有些名头的张四哥。张四哥捏了捏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脸,跟我母亲说,不是个省事的主儿。趁早打发了吧。再问,四哥便不肯多说,多说便要多收钱。母亲不舍得多花那几个钱,拉了我的手就出去了。后来辗转的从四哥的邻舍处打听到,四哥回头跟其他人说,我是天生杨花的水性。贱的很。母亲自此再不带我去那一带转悠。也不许我过多的与异性来往。
十九岁,我独自一人在医院做人流手术。最终还是被人传到我母亲耳里。她一再的追问胎儿另一半基因来源,我无言以对。不是不知道是谁,而是不知道说出来有什么用。难道要拎着血淋淋的胞衣去给另一个孩子看,然后再告诉他,这就是爱情?
那个孩子后来在同学聚会时遇见过一回。刚结婚没多久,老婆抱着个才出生的毛毛头朝我露着牙花。因为刚生产过,人看上去丰满的不象话。酒桌上,我喝多了点,有点醉,借机撒起了酒疯。跟那胖妇人的老公说,要是你那个时候敢做敢当的话,到如今你儿子都会打酱油了。那个曾经是孩子如今是男人的男人,起先还是跟我笑着说话,到后来,估计是不胜酒力了,忽然的,两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拍着他的肩膀好言劝慰:还好还好,你还不算不孝,总算有了后。以后记得告诉你儿子,上别人家的闺女记得要戴套。
那个在我母亲看来是场灾难的事对我而言,也许并没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由此我汲取了一个教训,就是无论你和谁上床,不管你爱是不爱,首要的是,得做好防护措施。这点,比爱情还重要。至少一点,它能令你不受到伤害。
我跟艾略特楼上的那家伙鬼混归鬼混,但保护措施还是做的相当有水准。先前便利店没开张时,我们在药店里买简单易使的避孕膜,有时也服避孕药。考虑到药物对人体的刺激和少量的危害,便利店一开张,我就去楼下买来两盒杜蕾丝。一盒放枕头下,一盒放电视柜里。
用的很快。两盒很快就用光了。这倒不是说我和艾略特楼上那家伙做的有多频繁。说实在的,有时候,我会从盒子里抽出一个小包装,撕开口子,取出一个带有汽车芬芳剂味道的橡胶物,慢慢的拉长来,看它能拉多长。最长的记录是,从这个房间的窗口一直拉到另一间房的窗口。或者,我和那人比赛吹泡泡,看谁吹的够大够圆,但每次都不了了之,肺活量不够。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此人时就意识到对方和我是同道中人的缘故。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人朝我笑的时候,右边的眉是往上翘过去的,连带着整个的右半边脸都吊了上去似的。笑里头就多了分邪气。那种笑容,我极为熟悉。恰如我自身的体味一样,时常在镜子中遇见。我也那样看人笑的。这几乎用不着训练,对于某类人来说,那是种天分,或是说门本领。也可以看做是秘密兄弟会的联络暗号。
我和艾略特楼上的家伙赤身裸体地在房间里拉避孕套玩,丝毫没有羞耻感。双方只有在前期的几次交媾才感觉到对方肉体的存在,意识到彼此的柔软和润泽,此后,便只剩下机械性的打桩运动。总体来说,性爱只意味着喷射那一环节。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在和艾略特楼上的家伙干体力活的时候,开始用艾略特替代他的。又或者说,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在自慰的时候,以艾略特做假想对手的。
实际上这和《挪威森林》里那伙寄宿学生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敢死队是如何对着雪山风景画手淫一样。我也想不出来,为何会以艾略特为意淫对象。
艾略特体质略单薄,肤色偏白,有时因为激动的缘故,双颊会泛出潮红,看上去就象个不懂事的少年。我有次在便利店遇见他,看见他正在收银处被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围着打趣。走过去看看,原来是忘带钱包出门,人家正抓着机会逗他。艾略特表情极害羞的样子。当即心下一疼,从口袋里掏出钱,替他结了帐。艾略特一脸感激,拽着我非要领我去他家。我出店门的时候,才发觉,手里正握着两盒杜蕾丝。
艾略特说我见过你,你穿件黑色的裙子,头发扎了个髻,下巴尖尖的很好看。
我低头不知道该把那两盒东西放哪才好。只得跟在后头呐呐的说,啊,我们见过么?
还有,上次便利店开张,我在楼下扫爆竹屑,你还从楼上吐茶叶下来。我跟你发火,你倒笑话我来。
我把你当清洁工了。
我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把地面搞的乱七八糟。我很爱干净的,我家就收拾的很整齐,你看了就知道。
艾略特推开他家的门,让我进来,我站在门口,说,懒的脱鞋,就不进去了吧。
房间是老式地板,有些古旧,可很干净。艾略特赤着脚在上头走来走去,木扳就嘎吱嘎吱的响着,很有点象哪个水寨边看到的车水机,那种清朗朗素气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舒服。
艾略特坚持要我进来,说,我知道你就住楼上,是丁不菲的女朋友。
我笑了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艾略特说,我知道的事可多着呢。那种小小的得意样,好象是在炫耀,瞧,你什么都瞒不了我,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我看着他就想笑。天啊,一直以来就想和这家伙上床来着。这下机会来了,反倒和主角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闲磨牙,有没搞错?
艾略特从放在沙发上的牛仔裤后袋里摸出钱包来,数了几张票子,塞到我手里。我要找他零钱,却给他挡住了,说,你别本我客气。你看你又不肯进来,我本来还想请你喝我做的酸梅汤,顺便一块聊会儿,多好。
改天,改天。我有点窘。无法想象,在桌面上亮着两盒杜蕾丝,和这么个干净清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小伙子聊天会是怎么一个情形。换了是楼上的那家伙,还情有可原。
艾略特好看的一笑,说,你别藏着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会不好意思吗?啊,你看你,脸红了。
我知道。所以更觉此处非久留之地,转身上楼。艾略特紧跟了上来,在转角的平台处拉住我,说,我叫艾略特。你呢?
那是个黄昏,一天里,最安宁的片刻。
我回到楼上时,天已经黑了。艾略特楼上的家伙在房间里点上了灯,一个人却在阳台的躺椅上,陷在一片昏暗中无声的喝着啤酒。我走过去搂住他,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那孩子原来是叫艾略特。好听的名字,象是个诗人。我闭上眼贴着此人的脸软软的蹭着,说,他的手指尖凉凉的,嘴唇也是凉凉的。
此人又灌了口酒,意识更为涣散。掀了掀眼皮,哪也没看的问我,到手了?然后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轻笑。我接过他手里的酒瓶,直起腰身,仰头喝了一大口,又一大口。良久的不说话。
晚上,我们照例破费了一个杜蕾丝。在到高潮的时候,我在心里叫起了艾略特的名字。我用力地掐着艾略特楼上那家伙的肩,直到此人吃疼不住给了我一耳光,厉声喝道,婊子,又想谁了?
完事后,我躺在床上。月光偷偷的洒在我的胳膊上,肚皮上,大腿上,风吹过来,汗慢慢的蒸发,就有些凉。那时,想起在转角平台上,艾略特拽着我的手,亲吻我的嘴唇,也是这样凉凉的。感觉,真好。象是传说中的爱情。
转而又疑心。没准,这都是我的幻想。意淫某个人多了,会闹不明白哪是真的哪是假的。或者,连他的名字艾略特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也许他叫艾青,也许叫艾尔肯,惟独不叫艾略特。只不过是有一次,在便利店开张的那天,震耳的爆竹声里,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好象是艾略特,于是被派用到今天这个幻觉里来了。
我起身,拖过一条毛巾毯裹住身体,去了阳台。摸到角落里放着的啤酒瓶,一口口慢慢地喝起来。
午夜的便利店仍在营业。一个男孩子从里走出来。楼下的阳台传出女孩子的叫声:艾略特。那男孩子闻声朝楼上挥了挥手。路灯的光线替他的脸罩上一层薄薄的银灰色。使其看上去有种忧郁的美。且美的不似在人间。反倒象是出现在我的某个梦境中。
一直到角落里堆放着的啤酒瓶都喝干了,我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里。趁着月色,摸到艾略特楼上那家伙的身边,无力的躺下来。酒喝到刚刚到位,差不多要睡去的样子。那家伙伸过手来从毯子下面搂住我,问还要不要再来一次。我朝他哈了口酒气,呵地笑出了声,说,不如意淫。
说完,哭了。完全控制不住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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