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1-7-16 16:09 编辑
从医院回来,老头子坐在后座一声不吭 ,除了偶尔咳嗽。
国道上的法桐遮天蔽地 ,车行其中仿佛苍莽的时空隧道 ,“这些树龄该有五十年左右吧”?我问他,他不置可否。
车到燎原,我又问他认识这条路吗?他说不记得,我说这是燎星路啊,怎么不记得呢?
他才恍然说到:“晓得了,前些天和你姆妈来这里看过戏,是哪个族氐祠堂打谱每丁出钱,大戏唱了三天三夜,邻村老少都有来看,热闹的很”。
我说你郎和姆妈走这远来看戏,还要带个板凳吧?“人家有桌子板凳茶水招呼,蛮大的排场”,老头子说。
看来不是帕金森,至少不算很严重,至于脑血栓,医生也说只是轻微脑梗,控制的好还可以活好几年。
应该是心事大于病,这两年村里接连走了几个老人,老队长老校长相继离世,把老头子的魂好像也带走了。
五月份侄女出嫁时是我在老家主持,老头子身体虽苍老倒也算精神,每餐两杯白酒都不用人劝。可前些天母亲电话我,说这半个月老头子一直头昏无精打采,让我回家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老人居然消瘦了大圈,袖衫摆荡,佝偻了不少,神情呆滞和从前判若两人,一副大限降至死神来临的模样。
但我和爱人带着儿媳妇与孙子回来,他面色似乎有了些容光,总探索着让李淳朴喊佬爷,李淳朴喊过一声后就自顾自去玩了,惹得老头子两眼楞楞地看着小家伙跑来跑去,却也没有气力陪他的小曾孙逗耍了。
然后又念叨说想见见他唯一的孙子,但他孙子人在广州疫区,回是不能回来的,回来了也是要隔离。也是他弄的网店生意渐有起色,日夜忙着开款刷单跟生产进度,只好视频与全家人聊天,让老人家安心养病,莫要胡思乱想。
人的生老病死是让人无力的,即便是陪伴,也是相对的有限,活着的人都自知这人间的俗约,时间到了,他们会总会选择结束,印象里除了曾祖母于八十六岁寿终正寝,村里的老人大多是临了寻了农药,我的祖父如是,我的祖母亦如是。
父亲应该是悲观的,丧失了劳动力,丧失了精气神,甚至连饮食都索然,如果他孙子在家,恐怕是要寻了短路。但他也是矛盾的,活的体面,死的风光是他最大的念想,如何保持生命的荧火坚持到四世同堂,坚持到一个吉日,里亲外亲乡亲逐一来贺,包括选一块怎样的墓地,其实这也是作为儿子我也经常在为父母预划的场景。
兔子洞很深,兔子在下坠的过程中有足够的时间环顾四周,但隧道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兔子却并不知晓。
我又担心起母亲来,母亲今年又要回了好几亩水田,劝都劝不住,非要种,现在担子全落到她一个人身上了,我在电话中就说把田送人种吧,她随即就呛我说到手的粮食怎么能送人,水稻就差几遍农药了,收割后就能卖好几千块,然后说等收了以后就不种了。
但即使打几遍农药这热的伏天,快八十岁的老太婆拄着棍子背着药桶,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怎么让人省心,即便农药也出钱请人打了,以老母亲的不作不休的精神,那田里头的秧草,肯定是非要自己一手一把的扯出来的,这个夏天还有的受熬了。
我更希望母亲多花点时间照顾父亲的饮食,按时吃药。并也保证自己的身体,不要总奔在田地里,老头子现在又不便串门 ,呆在屋里难免更多心事。
我也更希望二老每天都穿得整洁,吃的舒心,安享余生。但这只是我与我父亲的共识,母亲的价值观注定她要劳累一生,在她看来,一个种田人的价值只体现在种田上,不种田不硬气,不给后人创收不硬气,哪怕吃好一点穿好一点都是奢侈 ,凭着这牛马精神,她也确实获得了村里人的足够尊重,只是苦了她一人。
而重新说到父亲,这个经常被乡人取笑被母亲嫌弃一生的人,我年少时确实没有什么感激,也许是经常被他打骂,也因他文盲且多事常被村里人当作笑柄,令年少的我自卑不已,直到我年青有为漂泊在外,直到我为人父,我对他的态度与感情才多了更深的理解。
而母亲对他,即便时常恶语相向怒其不争,却也容不得外人轻视于他,包括我有时气不过吼他,母亲显然感觉自己也受到了伤害,这种情感确实是很微妙的,也给我许多警示与教诲,亲情与伦理的界线不可逾越。
更重要的是生命的共同体。他见证并陪同过她的青春,作为子女是无法替代的,同样他的身前身后之事,母亲也会有她作为老伴的分晓与分寸,如果有一天她要放弃,或继续守护,这既是她自己的内心,也是替子女的托付,无论怎样,我亦感恩。我亦自愧。
2021.7.16.补记于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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