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1-14 15:33 编辑
2014年农历11月初二,我给哥打电话——初二初三这两天,一天是我生日,一天是我哥生日,每年我们都一起过——“哎,咱们过生日哩,想吃啥?”不知道小时候娘怎么也不纠正,我们兄妹之间从小都是直呼其名,背地里跟人说起也会说“俺哥”“俺姐”,但当面从来没叫过。近年来上了年纪,不好意思再叫名字,便胡乱嗯哎。也是,一直都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突然之间叫起哥来,那还不是出了大事?“吃啥呀,我在人民医院呢,阳的姥爷咳嗽,我陪他来检查——我不陪没人陪!”言语之间,哥觉得自己很重要。哥的确很重要,他的大舅哥一年前肝癌去世了,其他几个连襟要么在外打工,要么家务繁忙,只有哥,又热心,又有见识。 “那你一定要趁机给自己检查检查呀!”我一听哥正在医院,不觉急切起来。我早就想让他检查了。上个月亲戚家的喜宴上,为了躲酒他竟然跟我们女客一桌,这可是破天荒的。哥爱喝酒,一个人在家也要一天两顿有酒,每每醉醺醺眯眼向人,你要是劝他少喝点当心招病,他会拧着脖子跟你说,病了怕啥,不是有药吗!气得你干吧嗒嘴。嗜酒如此,这样亲朋齐聚的酒场怎会错过。可是,那天哥不但跟我们一桌,且一顿饭滴酒未沾,因为他不时咳嗽。我当时没太在意,只觉得他脸色有点暗,猜想可能是收秋累的。二十多亩花生,土坷垃里滚了个儿把月,丢盔卸甲的累,哪能不黑。酒席结束,哥指使我们偷偷夹带了桌上的一瓶酒,说:“一个咳嗽能把我憋坏,一个多月了,烟戒了,酒也不敢喝,拿走拿走,等我咳嗽好了再喝!” “咳了一个多月,烟也戒了”,这让我隐隐担忧。但我们随后各回各家,这担忧很快也就散去了。大概是麦苗放青的时候,路边草地上已经铺了白霜,因为妹妹的小厂需要一辆四轮车来检验其生产的播种机,哥一大早亲自送来。我看见他高高坐在四轮车上,咚咚咚一路颠簸而来,头发随身体摇摆,乱得像一蓬草。他下了车,一边搓手一边咳嗽,一团一团呼出的白雾里,他的脸色更黑了。“咳嗽还没好?怎么不去检查呀?”我很担忧。“检查啥呀,就是个感冒!”哥似乎有些不耐烦,扭身走开,在爹的蜂箱前蹲下,捏起一个死蜜蜂,举在眼前看。 上完课正想着问情况,却接到毛丹的电话,一听说他在医院,我的心头立即略过一丝不祥。是哥的老丈人病了,他怎么会在医院呢,果然,他说哥也检查了,肺上有个阴影,基本可以确定是癌。他说得直截了当,我竟然也没有太惊愕,似乎一个积久的担心突然变成了一个事实。抽烟,酗酒,爱吃油腻,这都是些不良生活习惯,最让人担忧的是哥似乎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活一天算一天呀,吃了喝了才叫赚”,哥经常这样说。如果说这是一种豁达的玩笑,那“病了怕啥,不是有药吗”就有点狂了,俗话说“能做过天事不说过天话”,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的病无药可治吗。每每彼时,我们都想替他呸呸呸,收回那份狂妄。也或许他只是想把话说得有趣些,却不知一出口让人担忧。 接到电话我虽然没有太惊愕,但还是胸口憋闷脚步轻飘。我急急赶过去,迎面碰上嫂子手里拿了一把单子边走边打电话,刚经历了娘家哥哥的暴病而亡,我想,她应该是又被吓到了。出了电梯一拐弯,我便看见了哥哥。他正在走廊里的一张空床上坐着,脸上带着暖气熏出的红晕,一个人,孤单落寞的样子。抬头看见我,咧了一下嘴角,想笑,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嘶哑好久了。“咋了?”我在他身边坐下,故作轻松。“病号没事,我这病号家属却被医生留下了。”哥也故作轻松。“医生咋说的?应该没事吧。”“跟毛丹谈呢,叫我外面等着——避着我,嘿嘿,我知道,是癌症。”哥脸上笑着,最后两个字出口,却叫人听不出是笑还是哭。“瞎想啥呢,估计就是咳嗽时间长了,炎症。”哥摇摇头,又咧嘴笑,还是发不出声音。不一会儿,毛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单子,哥一把拽过来仔细看,“左肺阴影……这个Ca是啥意思?”毛丹伸手拿过,往手心里一卷:“乱写的符号,谁知道,医生说估计是囊肿,炎症时间长结块了,没事,多消炎就好了,我得去预约几个检查。”毛丹匆匆走了,我似乎真的轻松起来,随手拿过哥的手机:“是吧,没事的,就是个炎症——还在用老年机,这破手机,不能上网吧?”哥立即反驳:“咋破手机,我一百块钱刚买的,能登QQ呢,不过我不上,弄不好乱扣钱!”确定了他的手机不能上网查Ca是什么意思,我借口有事,很快起身走了。拐过走廊,站在电梯门口,眼泪汹涌。等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手套忘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拿,一回头,看见哥哥正站在拐角处,他摇了摇手里的东西:“你手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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