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遗书
暮色中,海关的钟声沉闷的回响在空中,轮船上的旗帜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因台风滞留在码头的人和车混杂成一片,连空气都显得混浊不堪。那是1931年8月的香港码头。
人群中两个穿着典型的南洋工装的年青人警惕的观察四周,他们就是中共党员谢志德和郭儒伦。人生难得异国他乡遇故知,他两都是海南万宁龙滚人.同在新加坡一个党支部。这次二人是同时接受党组织通知,回广东省委协助地方工作。那是个白色恐怖的年代,他们俩人在海南早年参加革命,早已上了黑名单。尽管出去南洋这么些年,现在回来还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他们的全新身份是:文昌重兴镇某村人,堂兄弟。谢志德化名符气生,郭儒伦化名符气远; 均是南洋船务公司远洋轮船的船员,因工作期满解雇,回海南探亲。
在香港,广东省委负责接待的庄根生同志负责他们的行程安排。船期确定之后通知他们和“特派员”一起乘船回海南。
人群里有人轻轻的拍了谢志德的肩膀低声说:“跟着我走。”谢志德回头看到是昨天见过面的省委安排的"港琼线"地下交通员琼海人戴德贵。
滞留了好些天的人们争先恐后的挤上那晃晃悠悠的船板,他们随着人群上了船。交通员戴贵德带他俩进到一舱房.昏暗的船舱里混杂着汗臭味和鱼腥味。他两的目光适应船舱的光线后才发现,船舱里已经坐着一个年青人,看到他们就站起来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他们心里明白,这就是特派员同志。只见这位年青的特派员身穿一套笔挺的白色西装,相配的礼帽放在一旁,刚毅的面孔上两道浓眉微微上扬,一双大眼烔烔有神。抬手举足间风度翩翩,面带微笑,整个一个海外归来的富家公子。这时,戴德贵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指着那年青人说:“这位是刚从南洋归来的李先生,”又把谢志德和郭儒伦介绍给对方,谢志德与李先生握手认识后就一直称老李,那时大家都很自觉地遵守党的纪律,不问不该问的话,不能有过多的寒暄。再看那戴德贵瘦小的身体穿着一件宽大的已经掉了色的灰布长衫,癯黑的面孔上眨巴着一双小眼,看人的目光游移着不敢正面对你,一张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说话时故意压低本来就沙哑的嗓音,让人感觉不舒服。谢志德和郭儒伦紧张了好些天的心情现在随着摇晃的船身放松了下来,竟然靠在那里昏昏沉睡了。
船身猛的一震,就听到戴德贵说到海口了。他们起身上到甲板上,只见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几颗星星在眨着眼,尽管天还没大亮,可刚靠岸的渔船边上已经围满了小贩,一股恶臭的鱼腥味朴鼻而来,码头上人声吵杂,叫卖声,吵骂声,还有海浪的拍打声连成一片。他们下了船,地上污水四溅,没个下脚的地方,苍蝇轰然乱飞,像小猫一样肥大的老鼠竟然大摇大摆地穿行在人群中,蟑螂蚂蚁到处都是。
戴德贵叫来了两辆黄包车,把他们送到了得胜沙路的中民旅店,看这里又是另外一种景像,路两边一幢幢小洋楼造型各异,但都带着浓郁的南洋建筑风格。街上人头窜动,一派繁荣景象。这是海口最繁华的商业区。
戴德贵带他们到了旅店后就自己出去了,不多会慌慌张张回来低声说,党组织没联系上,联络站接不上头,估计被敌人破坏了。海口看样不能久留,组织给的第二个联络点是乐会加积,可现在也找不到车了,我们今天先住在这里,明天找到车再走。老李和谢志德他们也只好听从安排。
戴德贵开好了房间带他们来到了二楼,戴德贵和老李住一间,谢志德和郭儒伦住一间。当晚,谢志德他们观察旅店内外,看到周围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转悠,总觉有点不对劲。他们两人一交流认为有问题,所以两人一直不敢睡觉。就在他们迷迷糊糊有些犯困的时候,只听楼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喝令开门检查,接着先听到隔壁砸门声和粗暴的呵斥,还没等他们两人反应过来,他们的门也被砸开了,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警服手里端着枪的家伙闯进来,指着他们吼叫:“哪里人?从哪来的?”他们便按原设计好用海南话讲,可他们根本就不信。说:“你们和隔壁的是一起来的,肯定是共匪,带走!”谢志德出门迎面就看到老李,两人四目相对,他从老李那刚毅的目光中读懂了他那不屈的精神。原来,特务们听出老李说话的口音是四川的,不象南洋客商,就断定他是共党,不由分说就连戴德贵一起抓起来,只见戴德贵垂头丧气的跟在老李身边,一副贪生怕死的德性。
他们四人被带进海口拘留所(今新华路与市中山纪念堂交叉路口,原海口机械厂围墙角对面马路,旧市人委)把他们四人分别关在两间牢房里,当夜这些特务们就分别带他们去审问,谢志德和郭儒伦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南洋打工回来的,他们确实也是在南洋打工,敌人也看不出破绽,从他们这抓不到证据。就针对老李突审。他们看到老李每次都是被拖回来的,白色的西服上血迹斑斑,但坚强的老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敌人拿老李一点办法都没有。转而算计戴德贵.他被提审时战战竟竟的,审问回来摆个苦瓜个脸唉声叹气,第二次提审回来看样很轻松的,嘴里还哼着小曲,他看到大家怀疑的眼光,转而低声对谢志德讲:":敌人将放我出去当稽查,只要我出去就好办了,可以想法花钱打点救你们出去的。”谢志德分析戴已经叛变,趁放风时将这情况反映给老李,老李听后和谢志德的判断一样,认为戴德贵已经叛变,并说“敌人利用完他一定会杀掉他的”;老李鼓励谢志德和郭儒伦说:“你们俩立场坚定,表现不错,看样敌人也找不出你们的证据,一定要咬紧不松口,要冷静,不能暴露自己,想办法早日出去多为党工作。"
由于老李不会粤语、海南话,又是第一次上岛来海南,始终无法应对脱身,加上戴德贵的叛变,敌人对老李的审讯次数增多,每次用刑回来老李都被折磨的不醒人事,可始终没听到老李吭一声。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老李从敌人恼羞成怒的审讯中感到自己时日不多,有天对谢志德说:“能不能给找些笔墨、信纸?” 谢志德早就观察到有一个小狱卒富有同情心,看到他偷偷的给重伤号送水,他打听到他也是文昌重兴人,就慢慢的和他拉老乡关系。谢志德和郭儒伦把带回来的洋酒洋烟以巧妙的借口送给了那小老乡,让他确信他们是从南洋回来的堂兄弟,取得了彻底的信任 。他们从小老乡的口里还证实了戴贵德的叛变 。 谢志德通过小狱卒找来了纸和笔,趁晚上交与老李,老李当晚便写下遗书两封,交给谢志德时说:"你确定我回不来时,就想法帮我寄出。"并且对他说:“我在上海读的大学,巳成了家,给家人写留几句话吧!”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敌人带走了老李,从窗口他们看到了老李昂首挺胸走在敌人前面,那种无所畏惧的共产主义情怀,那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精神,永远铭刻在谢志德的脑海里,终生难忘。那是1931年的9月5日老李英勇就义。当时年仅28岁,他们这一代人为了信仰,不惜牺牲自己年青的生命,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共产主义奋斗终身。而叛徒戴德贵也在一周后,被反动派枪毙了。这就是叛徒应有的下场。
那封遗书,当时没有封口。老李就义的当天,悲痛的谢志德把老李的遗书读了几遍,记在了心里。然后花钱打点那个老乡狱卒,当面封口说是给香港亲戚寄的信求他去南洋船务公司帮忙把工作保留。狱卒一天后回复信寄出去了。茫茫世界风雨飘摇,这封遗书是否寄到老李的家人手中是个未知数,但却在谢志德的心中永存:
"陶:余在琼已直认不讳,日内恐即将判决。余亦即将与你们长别。在前方,日死若干人,余亦其中之一耳。死后勿为我过悲。惟望善育吾儿(指李鹏),你宜设法送之返家中,你亦努力谋自立为要。死后尸总会收的,绝不许来,千嘱万嘱。"
(注:1959年,李硕勋的夫人赵君陶将李硕勋烈士的遗书捐赠给军事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