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巴驶过长长的跨海大桥,停在一个叫陈家镇枢纽的地方。这里还不是陈家镇,打听了一下,有车去陈家镇,但是因为不是旺季,到了陈家镇没有去海边湿地公园的车,要去只有坐黑车去。
换公交车到了陈家镇下,在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就停了几辆黑车。看见我背着包,就有黑车司机主动迎上来问:朋友,去哪儿?
我说:去东滩湿地。
黑车司机说要30元钱。
这时我眼睛就往四处瞟,看看有没有人同路,那样可以拼车,平摊费用。
只有一个老头背着包正走过来。他是我一个车来的,只是因为年龄大,走得慢,就落在了后面。他此时也正有这个意思,说他也去东滩湿地,与我一起拼车去,费用两人平摊。
这样,我们就坐上了那辆黑车,向东滩湿地而去。
这崇明岛是中国第三大岛,又加上围海造田,面积还是很大的。沿途大片的土地和人工林。
黑车司机是一个健谈中年人,一口当地口音,沿途给我们讲岛上的发展变迁,以前那一片是国营农场,又是海防前线,地名都带有当时的特征,什么十一连,前哨连。到了湿地公园门口,车没有通行证进不去,我们只好下了。那司机拿出名片,说好我们回程时可以打电话找他,他去借个通行证,到里面来接我们。我拿起那名片一看,是个裁缝。裁缝说:生意不好时,出来跑跑黑车。
黑车走了,我和那老头向东滩湿地走去。
怎么看那老头都不像是好人,他不是去看鸟,而是在打鸟的主意。他一路就在想着怎么去捉鸟。原来他是个养鸟的爱好者。我看他走路都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怎么去把鸟捉得到?
从大门到湿地边缘,有很长的一段路,太阳又很大,光走路那老头都快晕过去了,走走停停,严重拖累了我,我心里叫苦不迭。
到了湿地,看见了鸟群,那老头就两眼放光。他鬼鬼祟祟地在芦苇丛里钻进钻出,去接近那些鸟儿。我真怕他惹祸连累了我,就对他吼:喂,别去捉呀,那可是犯法的呀!
心里骂道:这个老天棒。
担心是多余的,一下午,老头连鸟毛都没有碰着一根,凭他那熊样。他只是喜欢那些鸟而已。
在下午4点钟左右,我们给裁缝司机打了电话。他还是很守信用的,没等多久就来了,真的借了个通行证,来里面接我们了。
老头想去镇上住。我实在不想跟那个老头在一起了,就说,我要去一个海边的渔村,好久以前我在网上看过介绍,想去看看。
那黑车司机听我要去那个鱼村,犹豫了一下,说那个渔村很远,他也很久没去过了。但是我把价格加了一倍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
说好先送我去。于是车拐上了一条支路,向另一边海边驶去。
一路上看见大片的空地,很多地方房屋破败,人去楼空,看起来有些荒芜。那裁缝说:这一带在拆迁,要建亚洲最大的养老基地。
车开了很久,到了一个支路口,远远看见海边有一片房子,那裁缝不走了,说:那就是那个渔村,你自己去吧。
我付钱,下车。
路口处有一个很小的站牌,那裁缝司机说:下午六点半有一班车,你要抓紧时间,那是最后一班车呢,不要错过,因为这里到镇上之间是很大的一片空地,中间没有人家。
裁缝说完,就匆匆地把车开走了。离开时,我看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想:赶不上车也没什么,最多在渔村住一晚上。
(二)
我一个人沿着那条支路向那渔村走去。
那条路大概有两公里,路的尽头,就是那个渔村。
没想到,那渔村也是一片破败景象,关门闭户的。偶尔有门户开一条缝隙,有人探出头来看看,也赶紧关上,好像怕我闯进去似的。我感到气氛怪怪的。我像个陌生闯入者,孤独地穿过那村里唯一的一条土路,下到那村后的一大片滩涂去。那滩涂后面就是海边,我看见那海边空无一人。我也没兴趣到海边去了,就坐在村后的滩涂边上,静静地感受一下那空旷的景色。
我在想,这个偏僻的渔村,怎么没有人气呢?如果搬迁了,怎么好像又有人住?都住的是些什么人呢?
想着想着口渴了,于是想:管他的,去敲开一户人家讨点水喝,也好了解了解情况。
于是起身又走进村去,挨着敲了几家。都没人应。
明明先前我走过时看见里面有人的人家,也不答应。真是邪门了。
我越来越好奇,于是站在村子中央大声地喊:喂有人吗?
这时,一棵大树旁边的一间土屋的木门吱嘎一声开了个缝隙,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正想关门,我一个箭步串上去,推着门说:小妹,借个碗我去井里舀点水喝啥。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孩,大概二十多岁,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看我推着门,她没有再坚持,也不说话,转身走了进去,在桌上拿起一个碗,提起一个陶瓷茶壶倒了一碗水,然后出来递给我。
她在递给我水时,低着头,眼睛也不看我。我感觉她的眼睛充满了忧郁,眼角好像有凝固的泪痕。她的双手和脸上的肤色非常白皙,白得有些不正常,是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
见我在打量她,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那屋里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人,没有开灯,有些阴暗,给人感觉有阴气弥漫。
我喝完了水,本想问问什么,但看她那种情绪,估计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许刚死了亲人,因此,话到嘴边也不好问,于是还了碗,说声:谢谢!
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然后我就上路了。
我走了一段回身看了看,感觉那门没有关完,能够感觉到门后的那双眼睛,以及隐隐可见的红色衣衫。
这个在网上曾经给我留下鲜活印象的渔村,啥时变得这么死气沉沉?我不由心里泛起一阵阵失望。
我决定离开了,尽快走到大路上去,等着那班车把我带离这个阴冷神秘的地方。
来到大马路上,时间还早,我就坐在那站牌下边等着,一边看着远方的景色。
先还有一些运建材的大车驶过,我想到有班车,就没有招手拦车。后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大车就很少了,偶有一辆驶来,我招手示意,它不但不停,还加速离去。我觉得有些奇怪。
时间看着已经接近那末班车的时间了,我看着表,等待着期望中的班车的到来。
时间到了,没有班车的影子。
我想:也许是前边耽误了,不会那么精确吧?于是耐心地等着。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了,车还没来,天也越来越黑了,我一下才感到了某种不妙。
“妈的,那裁缝司机一定骗了我,班车根本就不会来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头轰地一下大了。
天彻底黑了,好在有星光,我还能看见路面和周边隐隐约约的影子。
我在想着,不管什么车,只要来一辆,我就拦。但是,好久都没有一辆车来。
我拿出手机想打110,但是没有信号。
我看着陈家镇的方向,心里暗暗叫苦。我知道,那中间是一片辽阔的空地。
看来我真的还是只有到那个村子里去求宿了。我正想移动脚步,却看见那村子里有灯光移动。一会儿,那灯光向这边过来。近了,一看是摩托车。一辆,又一辆,不少,很多摩托车从那村子里来出来,沿那条支路开到大马路上来,然后分别向两个方向奔驰而去。都是些年轻人,男女都有,一般是女的搭在男的身后,成双成对的。夜晚的路上还热闹起来。
我心里感到安慰了一些。想到:这里的人们也奇怪,白天不见人,晚上却出来活动。
我试着招呼他们:“喂——”。
但他们好像视我为无物,都不理我。
我有些着急,就下到路边去拦车,一边着急地大叫。但是他们都绕开我,理都不理就开过去了。
我看那些人,都是面无表情,眼睛无神,好像是一个空洞。我感到有些怪异。
我想我只能去找那个红衣女子了。于是我沿着那条支路向村子里走去。
身边不时有摩托车驶过,我也懒得去招呼他们了。
到了村里,一片黑黢黢的,只有一个门缝里透出微弱的一丝灯光,我一看,就是那个红衣女子的家。我走上前去,敲敲门。一个红色风衣一闪来到门边,看见是我也吃了一惊。
我说:对不起,我错过班车了!
(三)
红衣女子凝视着我,一言不发,默默地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屋里只有一盏微弱的蜡烛,烛光在风中飘摇。
红衣女子示意我坐下,我坐在了桌边。她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根本就没有班车。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我一下反应过来,那裁缝司机就是骗我的。
“我要怎么才能回到镇上去?坐什么车?这个村子里有住宿的旅店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她说:“没有。就是有你也最好不住这里!”
我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这个村里的都是死人。”
啊!我大吃一惊。难到那些骑摩托车的都是?
我想起了那些人的眼神,想起白天看见这个村的奇怪的情形,我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用惊恐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并不像那些人那样,只是显得很忧郁。
“难道你也……”
“是的,我也是。”她忧伤地说点头表示肯定。
我的头又轰地一声大了。想转身往外跑,但是脚却软得站不起来。
她说:“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现在出去更危险!”
我一下冷静下来,想了一下:也是,在这个鬼地方,只有她对我友好一点,出去,黑暗中会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就是没谁来加害于我,那么广阔的地带,我在黑暗中也走不到镇上去。
于是我只好让自己镇静下来,想:反正这个夜晚只有依靠这个女子了。
我问:“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她说:“别急,现在外边人多,他们都是晚上出去玩,等一会儿人少了,我用摩托车送你出去。”
于是我就只好安心地等待,一边与她闲聊。
她告诉我,这一片拆迁了,活的人都走了,但一些墓地还在,这个村就成了一个鬼村。以前有人的时候,阳气很重,那些鬼不敢出来活动,现在只剩下阴气,这里成了鬼们的天下。
我好奇地问她:“你说你也是鬼,但是我怎么看你跟他们不一样呢?”
她说:“因为我刚死不久,而且我是割腕自杀的,血慢慢地流光,身体也是慢慢地冷却,阳气也慢慢消散,所以,我看起来还有些鲜活。”
“自杀,”我心里吃了一惊,问:“为啥?”
“失恋。”她说了这话后,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
我感叹不已,这么年轻美好的生命,因为感情的挫折,就轻易地抛洒,诀别美好的人间,来到这个灰暗的世界,值得吗?……
外边的摩托车声音少了,四周也安静了下来。那女子开开门出去看了一下,回来对我说:“准备走吧!”
她推出一辆停在外边墙后的红色摩托车,坐上去试着发动了一下,回头对我说:“上来吧。”
我骑上去,坐在她的后边。她说:“抱着我的腰,抱稳。”
我一下抱着了她的腰,感觉还是柔软的,但是有些冰凉。
摩托车在黑暗中向陈家镇方向驶去。黑暗中有些影子在闪烁。偶尔有摩托车疾驰而过,传来阴森恐怖的笑声,在黑夜中悠长深远,令人毛骨悚然。
沿途甚至有人跟她打招呼,调笑说:“喂,小惠妹子,又找到相好的了呀?”
她小心地应付着,叫我把头埋低一点。我这时候才知道她叫小惠。
摩托车在空旷的大地上驰骋了很久,前边隐约出现了一片灯火,我知道,那是陈家镇了。
在快到那片灯火的边缘,小惠把摩托车停下了,她说:“大哥,前边就是镇上,我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我下了车,万分感激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说祝福她的话,但是又能祝福她什么?
我握握她的手,感到越来越冷。看她的眼睛,越来越空洞化。她最终要与那些夜晚在荒郊野外游荡的孤魂野鬼一样。
我最后只说了一声:“谢谢您!”
看着她红色的身影在夜色中疾驰而去,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镇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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