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陌来,心里是复杂的。 阿雪曾是他心里的“她”。而我,曾是阿雪心里的“他”。 曾经啊……
十年前那天,阿雪随阿陌进宿舍,确是惊艳。眼里象一汪水,笑音如铃,只这两样就显了她的出挑。我说:“猪撞树上了吧?!”阿陌一拳擂过来,作咆哮状,三人狂笑!
开始习惯踢球忘了时间,食堂早有两份饭菜打好。阿雪俏俏站那里,看俩傻瓜呆立,噗嗤笑:看什么看,洗手去! 通霄打魔兽,晨昏颠倒。大梦不觉中,阿雪啪啪拍门,用脚踹:“快起来,抄笔记!”久无人应,隐隐鼾声传出,隔壁骚人们哄然爆笑……
春绿,秋黄,长青藤满窗。 “阿雪,啥时想甩阿陌了,我当下家吧?”三人一块斗地主时,我没心没肺的说。 “滚!”阿陌咆哮。 阿雪花枝乱颤,大珠小珠落玉盘。
“阿头,你前生是木头么?”阿雪问,眸子晶亮,衣角在指间绕过来拧过去,象团麻。 “阿头,你是木头啊!?”看我失位,阿陌冲我咆哮,一个大脚开出,皮球呼啸而过。 是啊,我是木头。无数次梦睡中,阿雪亭亭玉立,深眸如潭。而这多年的孑然时光,真的就不闻不问,不咸不淡,一任默默流走。
车站口人影攒动,一顶灰色太阳帽左右摇晃,竟与六年前一幕重叠。毕业那年七月,一夜宿醉后,也是这个站口,同样的距离。那次是送阿陌去,这次是接他来。去时只道寻个幸福,回来已是一身沧桑。人生往复,碌碌中苦乐自饮,道不明的。 我迎上去。
一桌海鲜,两瓶酒,话不过三句,已是下去一半。 “操!”杯子一顿,两人异口同声,烟箭漫开去,十年光阴徐徐打开。
当年三人间的微妙,阿陌应是有感觉的。再无咆哮,倒常叫了喝酒,叹气,隔天又去女生楼下等阿雪。 毕业前,阿雪暗示我去WH,那是她的城市,父亲官商间游走,门路宽阔。而我竟真学了块木头,脑子一根筋到底,只心里默念:阿陌是兄弟,睡在上铺的兄弟。阿雪走时黯然的眼神,我咀嚼多年。 倒是阿陌一门心思追了去,六年前进站时的背影,一往无前。三年后阿雪大婚,新郎不是阿陌。一场父辈安排的生意联姻,将这个一厢情愿的爱情童话击的粉碎。电话里我冲阿陌咆哮:“猪头啊你!?”那边一声呵呵,良久后挂断,从此沓无音信。
“ 阿雪结婚前,我去找过她,带着两张回来的车票。但她说:你不是阿头!”烟雾缭绕中,阿陌的眼深不见底,声音低沉象在自语。 我这才知道,阿雪婚后随夫移民东南亚,银铃般笑声的女子,豪门一入深似海,富贵窝,或黄金笼。但金钱的姻线毕竟易折,纸醉金迷是成功男人永远过不去的槛,父辈同盟一朝反目,男人转身而去,女人暗自垂泪。 暗自垂泪?曾是眉目如画笑魇如花的女子啊,该怎样一副梨花带雨。 沉默。喝酒。
“阿雪回来了!”良久,阿陌说。 “真的?什么时候?”我急抬起头,一丝难掩的兴奋。 “去年底。” “那你,我是说我们……” “一周前,她走了。” “去哪了?” 阿陌没有接话,只一口一口狠狠抽烟,最后将烟屁股扔脚底,使劲一捻,说:“你还记得她是哪个城市么?” “WH啊!”我脱口而出! 等等!WH……WH……疫情!?他刚才说,阿雪……走了?? 在阿陌空洞又虐人目光里,我脑中似有锐利的划擦声莹莹传来,由小到大,越来越响。所有霁月尘霜里自认为的洒脱、祝福,亦或残存的年少轻狂,随莹莹声飞舞,直至崩塌,一种叫痛的东西野蛮生长。
走了!阿雪走了!! 毕业后,阿雪矜持中等我三年,阿陌小强般追她三年,我木头般碌碌三年。 三个人,一千个日夜的最美韶华,原来不过在浇灌离散的种子。十年落落,到头来终是我负了阿雪,阿雪负了阿陌——我们都负了时间。
大醉中我做了个梦。 故园,球场边。阿雪亭亭玉立,目光如水,问:“阿头,你前生是块木头么?” 我说:“是的!”一把拥住她,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