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有多美，你就有多美---谈高尔泰美学 [复制链接]

沛然有雨

主楼

发表于 2021-3-16 06: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沛然有雨于 2021-3-16 06:42 编辑

美学大师克罗齐把人的艺术简单地划定为直觉---一种精神创造，将涉及到现实客观的东西都排除在艺术之外。将艺术压缩到人的精神生活之中，假如一个艺术家要进行创作，那么他做到胸有成竹时，实际上就已经完成了他要做的工作，并不需要付诸实施，真正完成的作品算不算艺术品还真不好说。近日无意间翻了一下高尔泰的《论美》，惊讶的发现其中也大谈美的主体客体，《论美》一文中开头就明言，这世界不存在客观的美。

说一下高尔泰的个人经历，其实很不容易，二十来岁就写出经典之作《论美》，很快受到批判，后来被打成右派，到发配到大西北，受尽折磨（作家木心跟他也差不多），家人受到牵连，自己也差点饿死。平反后相继在兰州、成都、南京教过书，后来将中年的美学文章收录进《美是自由的象征》，九十年代后去了美国，人到暮年又出版了《美的觉醒》、《美的抗争》。高尔泰美学凸显人的主体性，否定美的客体性，有人称之为“人化美学”，“精神美学”，有学者李新亮将之与人本主义联系在一起，称之为“浪漫美学”、“启蒙美学”。

人生活在地球上，处在客观世界之中，感受四时变幻，草木枯荣，似乎顺理成章地得出结论，美源于客观事物。其实这完全南辕北辙了，高尔泰在“美感的绝对性”、“美是自由的象征”两篇文中多次强调，人的心灵是自然美的源泉。为人类所感知到的世间万物，草长莺飞、云卷云舒，都是作为美的材料、美的条件。人感知万物的主观精神是基础，是平台，不为人所感知的条件，就不算真正存在。审美的体验终究要到人的主观世界里寻找。美，直接就是心灵本身的表现。高尔泰当然不否认客观世界自身具备美的特质，但那只是条件，就像一个落水的人伸出手臂，但需要岸上的人搭一把手才能脱困。美学体验，就是这两种力量---主观和客观---合力而成的。

按照我的理解，用一个譬喻可以形容，这种自然人化就好比萤火虫，萤火虫的肉身（本体）是作为个体的我，因身体发光而在周身形成一团明亮的光域，无论飞到哪里驻足，客观万物会在这光域里显现，这对于萤火虫的主观来说，就是“物象”，如学者李圣传先生所说：“美的本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即：在审美过程中，人为了在对象中能动地直观到自身，他便自觉地将人的审美的尺度延伸到对象世界中去，进而在超越现实功利中筑起艺术的审美世界”。如此说来，客观世界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我，就像在萤火虫光域中显现的物象，体现的恰恰是另一个我。这一片显现的物象之所以成像，源于萤火虫的光亮，就像在人的审美经验中，世界已不是外在于他的东西，而成为他自由的确证。

尽管高尔泰的美学理论和克罗齐一样，都强调个体主观感受，但高尔泰受时代影响治学上主要还是以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为理论资源。从人的生命体验角度出发来审视美，将美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外在的客观世界是彰显人性本质的一个阶梯。用李新亮先生的原话，叫“人活动的全部成果也就是人的本质在现实世界的存在。……那么美的追求就是人的追求，而美学就是人学。”如果做一个比喻，就像人欣赏一朵绽放的鲜花，这鲜花是客观的，但这鲜花给人美的体验，恰恰取决于人自身的质素。要之，你感觉到花儿有多美，就证明你自己就有多美。

马克思的“自然人化”的概念，是指人在与自然、社会的关系中，通过主体的活动，把自己的本质力量体现在对象之中，使对象成为人自身力量的一个确证（李圣传）。美的目的在于克服异化，实现人的解放。高尔泰论及美的原则，还与爱、善联系在一起，更论证美是自由的象征。落实到自由这个话题，这真是a long story。说到人的自由，也必然谈到人的解放。这一下似乎话题变得沉重起来，欣赏一朵花儿竟联系上解放全人类的伟大历史任务？可不，研究美学不能仅仅讨论美感、形式、规律这些话题，高尔泰说：“美学应当揭示人的价值意义及其丰富性，皆是美的追求与人的解放的一致性。”

浪漫美学的特点就是人的精神主体性的张扬，有点像嵇康“狂顾顿缨，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受不得精神上一点的束缚，必然担负起解放情感、解放思想、解放个性的历史使命。就像有学者赞誉高先生说的“把审美是一种解放了的思想推向了中国现代美学从未达到的高峰。”但我有点困惑的是，一块冰糖放进一碗热水中，化成一碗糖水，若放进一大锅水中，还能喝出糖的味道吗？把美学纳入人学宏大叙事中，美学还存在吗？

美学要解放思想、追寻自由，那么首要的任务就是启蒙大众，就这样高尔泰的美学又被冠以“启蒙美学”的头衔。启蒙大众，旨在激活他们的自主性，完成人的觉醒。要解放思想、启蒙民众，自然不免与黑恶势力斗争，于是美学又成了斗争的哲学，无怪高老晚年写了《美的觉醒》、《美的抗争》，看来研究美学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啊，象李新亮说的：“启蒙美学的核心是人性学本体论，它要求个体作为一个自由的人，有着自主性的，有着健全的人格精神，他会向一切压抑其实现自我、自由意志的制度进行抗争，进行抗争的美学要求作为主体的人一定要觉醒起来，……”就这样，高先生把美的自由与人的解放联系起来。真不容易啊，如此说来，我们要欣赏一朵鲜花，首先要自我提升，人格升华，要变成“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