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20-12-14 13:09 编辑
我一直做同样的梦,梦里我总在逃,逃得急了,择一高地或悬崖边,背朝外,扇动双臂,脚下一蹬,人就慢悠悠地飞起来。有时飞着飞着还往下掉,恶魔在下面冲我咆哮,总带着噬魂的狂喜。
被这样的噩梦纠缠算不上多痛苦,梦里被追逐的惶恐远不及现实折磨人。
我家坐落在群山之中,村里人整日劳作,还是经常吃不饱。干活或放牛时,我常眺望山峦的尽头,想象山外的世界。见过世面的祖母告诉我,向西几百公里之外就是成都,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的人可以天天吃白米饭,只有好好上学,将来才可以到达那里。
听说幺姑要回来探亲,又听说她家在成都平原,还听说她家想收养一个男孩。这年春节,我充满了期待,连母亲给做的一双千层底,舅舅给做的一身蓝布新衣裳,都失去了吸引力。一见面,幺姑摩挲着我的头,我腆腆地喊了一声,她怜爱地说,几年不见,都这么大了呀——太瘦了吧,多吃点啊!
大人们在屋里吃饭,我就在外面贴着窗听他们说话。
“二哥和幺哥家的孩子大的大,小的小,都不合适!”幺姑说。“现在就看大哥大嫂您们——”
屋里一时安静。
“按岁数,我家老三或老幺跟你们家雪梅差不多——”父亲慢腾腾地回道,又讲了一下我们的情况。
我心都快蹦出嗓子眼。.
“老幺岁数倒合适,好像学习不太好。”幺姑笑得勉强。“老三嘛,学习倒好,身体不咋样,岁数也偏大了一点......”
“对对对,幺妹不要着急,再看看别家孩子,总有更合适的!”母亲急切地劝说。
这天夜里,村里爆竹声此起彼伏,我久久不能入睡,只有一地心碎的声响,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第二年夏天,我小学毕业,等待的日子里,我帮助母亲在山间干农活从早忙到晚。有一天班主任老师在山下高喊我的名字,我从山上狂奔下去,一路刮起小旋风。小升初升学率不到百分之十,我成了其中的幸运儿。几年后,我穿上崭新的的确凉衬衫,戴着上海牌手表走出大山,真正跳出了农门。
远离大山的日子,我开始想家乡,想念父老乡亲。尤其想念母亲。幺姑回家探亲那年,她其实相中了我,父亲也有心动,母亲却一千个不情愿。她说,我们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使讨口要饭她也不愿送人。
在成都平原的日子,我依旧会梦见自己飞,飞的姿势依旧那么别扭,只是少了恐惧。梦里,我慢悠悠飞在空中,就象夏天干农活累极了跳进清水池塘,漂浮在水面时仰望蓝天白云,那么舒爽,那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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