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我都54岁了。
早几年,公交车上就有人管我喊大爷了,我原谅这些人,因为他们一般看到的是我的背影,而我恰恰有点驼背。
但即使看正脸,也得允许人家喊大爷,五十多岁了,白头发一大把,没喊老大爷就不错了。
可我还不服老,也不敢老,因为我还要伺候家里的老爸。
我爸八十三岁,算老了,我爷爷正值壮年就去世了;可也不算老,我祖姥爷吃窝头就白菜喝稀粥也活了九十多岁。
五年前,秋冬交替的时候,我爸得了脑梗。记得那天上午,我爸去卫生间,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站起不来了。
那时我爸身体看着还比较壮实,体重有一百五十多斤。此前,我爸很少生病,这次脑梗就医,是他平生第一次住院。
在医院里,我看到很多脑梗病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轻有重。跟我爸同病房有个老大爷,在家里吃着吃着饭,手不听使唤,筷子掉在了地上,送医院时已经昏迷了,后来也没醒过来,不几天,人就没了。
我爸算挺幸运的,治疗两个星期,出院了。有点后遗症,腿脚不如以前利索,记忆力也大不如前。
我爸得脑梗,跟血压高有关系,但平时没什么感觉。后来我想起来一件事,可能是我爸得脑梗的前兆,那年夏天,我爸出现了耳鸣的症状,睡眠也不算好。
脑梗之前,我爸爱去社区活动室打麻将,沏一杯酽茶,一坐一下午,输多赢少。后来我爸不打麻将了,改去歌厅唱歌,照例沏一杯酽茶,一唱一下午。除此之外,我爸爱打彩票,爱去澡堂子泡澡,爱去天华景听戏。
脑梗以后,我爸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因为腿脚不利索,记忆力也减退,出门我就开始揪心了。记得出院以后的一天,我爸自己坐公交车去看戏,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当我听见他在屋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时,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心说:老爸,你真行!
但我爸毕竟是越来越老了,那年冬天,他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在小区花园散步,走着走着,腿脚不按套路出牌了,不往前走,而是一步步地往后退,最后缓缓地摔在了地上。路人不敢搀扶,我爸从口袋里掏出老年手机给我打电话,当我听说他摔了,脑袋嗡了一下,屋门都没关,撒丫子就跑,万幸,我爸毫发无损,估计是土地爷托了他一把。
从那天起,我爸开始拄拐棍了。我不让他去外面听戏了,买了好多京剧、评剧的光盘让他在家里听。我爸洗澡,我也跟他一起去,我不跟着,人家也不让他进去,怕摔坏了赔不起。
这两三年,我爸越来越瘦了,体重逐渐地减去了三十多斤,但精神头还可以。身体瘦下来的最大好处是血压不高了,现在每天还吃以下几种药:治脑梗后遗症的、治腰腿关节痛的、治失眠的。治失眠的药,以前我爸自己吃,有时忘了,有时吃重了,当我发现后,实行了严格的管控措施,药在我手上,睡觉前我看着他吃下去。
早就不让我爸干活了,做饭、刷碗、墩地、洗衣服,从不让他插手。可他有时不听我的话,有一回,他自己尿湿了裤子,把裤子放在厨房的水池里泡;有一回,他早晨在卫生间的洗脸盆里洗完脸,看水还温和,竟然把墩布拿起来在里面涮;还有一回,我听见了一种刺耳的声音,进他屋里一看,他正拿着一把铁质的小勺子,用小勺子的把儿抠地上的脏东西。我能说他什么呢,他是我爸,越来越老,老得有点糊涂了的爸。
我爸的饮食,基本上是少吃多餐。现在,我给他的碗里盛饭,是越盛越少了,与其吃剩了,不如让他吃个正好。我爸平时的早餐是牛奶、槽子糕,他有时也抱怨,吃点有滋有味的多好,我周六周日就在门口买点豆腐脑、锅巴菜、窝头、馃子。我爸半夜有时会起床吃点东西,我一听见响动就过去问他想干嘛,他总有些不好意思,几次跟我说:“我下次起床,尽量声音小点,不惊动你,你还得早起上班。”我说:“没事儿,我还没睡着呢。”
我爸是阴历十月二十一的生日,八十大寿时,我请了亲戚,这两三年的生日,就悄悄地给他过,有质量地活着,就是幸福了。
上礼拜六,我爸的生日,我用单位发的好利来糕点票,给他买了一个399元的蛋糕,上面有个大大的寿字。我琢磨着给他买个小礼物,在门口的鸟市,想买一只好点的蝈蝈,蝈蝈加罐子,要200元,钱多少倒是无所谓,我怕蝈蝈过几个月死了,我爸会伤心。正好,旁边有个卖多功能唱戏机的,插入芯片,可以海量播放,音质也不错,于是,买了这个播放设装置,又买了歌曲、京剧、评剧三个芯片,回家一放,比蝈蝈叫好听多了。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这些日子,我爸不是每天出屋了。我在家的时候,天气好的话,我爸会出去晒晒太阳,通常坐在公交车站,看车来车往,人上人下。因为疫情期间坐公交车必须戴口罩,我爸也戴着口罩坐在那里,经我反复解释,这才摘掉。
我爸在家的时候,通常是站着看电视,目不转睛。一般是看体育比赛,尤其是足球,不分中外,马拉多纳去世,还是他告诉我的。其实,我比他先知道。
我爸站着看球赛
我给我爸买的唱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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