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两代警事 [复制链接]

归隐宋朝

主楼

发表于 2020-11-21 10:5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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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归隐宋朝

张广禄那条腿没瘸之前，我从未跟他说过一句话，当然，那时他是年近六十的老者，而我是未上小学的小屁孩。他家与我老家儿隔了一户刘姓鳏夫，曾有五个儿女，后来剩仨。老大叫天生，成家单过，不常过来。老四是个女儿叫四喜，识文断字，在东关小学任教。老五叫五奎，长我四岁，小学三年级。张广禄做过伪满洲国的警察，据说还是个警长。我小姑曾在他家看过一张照片，张广禄穿着黑色警服，头戴大檐帽，威风凛凛的样子。

建国后，有人举报他跟日本人一起围剿过抗联，蹲了八年大狱。他不是刑满释放，而是保外就医。他在监狱做工时，被一块钢板砍中左脸，差点被削去半个脑袋。在医院躺了半年，总算捡回一条命。可他落下了头晕的毛病，总是忘事，走路跑偏摔跟头。再有就是，经审查并未发现他有围剿抗联的行为，倒是抓住过一个叫六孩儿的土匪，不过那真是个横行一时的匪徒。于是，张广禄被放出来了，放到街道跟黑五类一起劳动改造。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劳动改造很长时间了，还有我的爷爷和奶奶。我一见到他那条从嘴丫至耳根疤痕就感到阴森可怖，那半边的牙齿也没了，塌陷下去显得他的脸整个是歪的，我是绝对不敢让目光在那上面停过半秒钟。

张婶比张广禄高半个头，走起路来妖妖娆娆，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据说，张广禄蹲监狱那会儿，张婶曾挠花了刘姓鳏夫的脸，让周边的人领略了她的烈性。我奶奶说起过一件事，家里养的两只鸡得了瘟病死了，我爷爷拎着去墙根想儿埋了。张婶过来悄声问，叔，能给我吗？我爷爷说，得了鸡瘟的……张婶连说，没事的没事的，以前也吃过，没事的……五奎正长身体，两年多没沾荤腥了……结果，真被她拿回家炖了吃了。为此，我奶奶还埋怨我爷爷，害怕他们吃出毛病。奶奶曾经说过，别看张淑贤（张婶）一人在家拉扯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可看看四喜和五奎，穿的干干净净，这人刚强啊。

我上小学那年冬天，张广禄的腿被轧瘸了。他赶着马车往地里送粪，那匹老马不知怎么毛了，把他从车辕处颠下，车轮从小腿碾过造成粉碎性骨折。在家躺了三个月，我才见他拄着棍子出来溜达。他的腿里埋了两条不锈钢板，阴天下雨总疼，当时没人再管他，还是十年后五奎把他爸送去医院摘了，他也一直瘸着。

张广禄有两样本事很厉害，一是我爷爷说的，张广禄的小楷写得很好。我爷爷算是半个书法家，许多买卖家的匾额就是他的墨宝，从他嘴里得到赞许一定是真的。想想也是，从前的人们都用毛笔写字的，而张广禄毕竟是伪满洲国警察学校毕业，有点墨水。再就是他编筐扎篓很在行，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他能把那些家什编扎出艺术感觉来。他曾给我编了一只蝈蝈笼子，我一直保存了十多年。

1998年，我出差去故乡，在南关大市场见过张广禄，他在那儿支了一个卖鱼具的摊子。他头发已经全白了，带着一副老花镜，在那儿编扎鱼篓。我冲他喊了一声，张大爷！他从样镜框上边盯了我一会儿，怎么是你小子！冲我咧嘴一笑，这大概是我头一回看见他笑。我问他，你老身体可好？张婶好吗？张广禄乐呵呵道，好好，都好！一会儿跟我来家吃饭。我婉拒了，末了我问，五奎现在做什么？他说，在胜利街派出所当警察，已经是副所长了……他从州警校毕业，分配到乡下干了十年，这才调回没几年……

我本来想开句玩笑，这是子承父业呀，可没敢说出口。

五奎的大号叫张树奎，上小学五年级就已长到1.75米，不过，直到我小学四年级离开故乡时，也没见他怎么再长。我俩能玩到一起，全因为他养的几只兔子。一天，他挺神秘的把我叫到他家，指着墙边一排兔笼子让我看。我是知道他养兔子的，三只灰色两只白色，它们的三瓣嘴总是不停的动。听到五奎呵呵的笑声，我一下子震惊了，那个单独装着一只大白兔的笼子里，竟然还有五六只小兔！它们眯着眼睛软乎乎的挤成一团。除了小鸡仔，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一点点的动物，喜爱之情不可抑制。

后来五奎真的给了我两只，一只花色一只灰色，还帮我钉了一个木头笼子。不过，我也由此多了一个活儿，每隔两三天，就和五奎一起到北山小石河去采兔食，最多的是曲末菜和节股草。五奎也给了王婶的幺女芳济一只兔子，白色的红眼睛。那丫头整天抱着，谁也不让摸。说来也怪了，等那只兔子长大了，竟然黏在她身边，走哪儿跟到哪儿。

后来，芳济的兔子丢了。每天傍晚，芳济都用一只大花筐把兔子扣在园子里，可有天早晨，发现兔子没了，筐边地上有个坑洞……芳济前后街找了半天，哭的一塌糊涂。不过，等到五奎的兔子又下仔给她时，她却不要了。

这年除夕上午，我看见五奎依着他家大门框抹眼泪，就问，咋了？他朝院子里望了一眼，我妈把大灰和大白杀了……我的兔子没被杀，后来被我奶奶偷摸给卖了。说实话，我有些失落却没怎么难过，唯一的后果是，我不吃兔肉，直到现在也不吃。

在我小学四年级时，爸爸接我回了省城。五奎那时已经在读高一，我走那天他上学了，从此我再未见过他。

三年前吧，据一位来自故乡的老邻居讲，张广禄活到了97岁，是那座小城里少有的寿星。张婶早走几年。老房子拆了，老两口住到闺女四喜家，等着五奎按揭的大房子，可没能等到。五奎调到一个偏远的小县城任公安局副局长。算算，也该快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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