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还有个李医生,年纪和仁医生相仿。长长的脸盘,颧腮无肉,满脸皱纹,一个瘦字了得。烟瘾大,用一柄长杆烟袋,大概有四尺长,红铜烟锅,口径有酒盅大小;青玉烟嘴,噙口的地方,被牙齿硌出深深的印痕;竹节烟袋杆,被烟油渍染得深褐光亮。他吸烟不用火柴点燃,用纸煤儿,纸煤儿是农村祭祀用的火纸,捻来一张,折叠成条,吸烟时先把纸煤儿点着,拿手里轻轻甩一下,把明火灭成暗火,然后把胳膊伸得尽量长,去点燃烟锅里的烟草,这头叭嚓叭嚓猛吸。常人吸烟都是吸一口把烟雾吐出来,他吸烟不一样,连着吸两三口,憋着气待一会儿,再从鼻腔里把烟雾徐徐放出来,吸得哪一口不顺打了呛,就大声的咳嗽,恨不得把肺底里的老痰一股脑吐出来。
李医生的中医不是家传,他家老太太是个慈爱热心的人,演就了一手单方子治病和扎针的功夫,谁家的小孩子发烧不退,抱去让她看,她仔细看了孩子的五官苗窍,再掰着食指看指纹,然后给人家说些容易采来的草药,回家去煎煎喝下去,病就好了;孩子高热惊风,吓得母亲嚎哭乱叫,火风一样抱孩子来找老太太,老太太不慌不忙,捏着一根缝衣针,照着唇沟。鼻翼一通针刺,孩子哇地一声就醒过来了。李医生从小就这样耳濡目染,不知觉中就学会了各种治病的路数。老太太耳聋眼昏年纪大了,李医生就自然接过手治起了小儿病。医院刚成立时,领导打听到李医生会治小儿病,就把他请了进来。李医生沉默寡言,整天坐在大圈椅里,没事儿就拿过长杆烟袋来抽烟。他脾气有些倔,一般情况不下乡看病。也是情有可原,小孩子有病都是大人抱来看,很少请李医生到家去。李医生瞧不起董医生的腿脚勤,时不时冷冷地说,屙屎唤狗一样,太小身份了。我不会去人家家里蹭饭吃。
李医生治小儿病,善用泻法,中药大黄是常用药。他对儿科病有独到的见解,农村人日子再紧狭,都不叫自己的儿女冻着饿着,好东西先紧着儿女们吃;暖衣裳先紧着儿女们穿。小孩子得病大多由饱暖而来,犹以饮食积滞首要。有些小儿发热久治不愈,退热的中药里头加上三钱大黄,往往应手而愈。八十年代初,河南中医学院派学生下基层实习,有个女学生跟着李医生学中医儿科,一年期满,总结出四味中药:大黄9克,枳实9克,炒牵牛子9克,潞党参9克。水煎服。后来她分配到豫北某个医院,挂牌中医儿科,就诊者纷至沓来;感念师承之恩,不远千里来到李医生身边,磕头认了干老子。
李医生的儿子在南阳上了医学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李医生这个医院。小李医生并不看重老爹的中医儿科,侍诊年余,向院方要求出去进修外科。老李医生用旱烟锅子点着儿子的头说,扎扎鱼,拿拿鳖,你总走不到正趟上来!小李医生不听爹的话,硬着头皮去学了外科,学成后回来做手术。那年头正赶上计划生育搞结扎,没明没夜地做结扎手术。渐渐的出了麻烦。被结扎的男女有了腰痛背痛都来找小李医生闹吵,说是得了结扎后遗症;有的人结扎后又生了孩子,政府来医院追究责任,弄得小李医生里外不是人。终于听了老爹的劝,向院方推说自己视力不济,干不成外科手术了。
老李医生八十多岁的时候,精力大减,告老还乡,儿子顺势入座了他的门诊。后来老人家寿终正寝,具体年月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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