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一点
某本书里,描写一个女人孤单寂寞,用了这么一句话:“连家里的马桶圈都没有抬起来过。”
含蓄。
话里给人一种入骨的单薄、荒凉。她的存在,似一粒尘埃,微弱渺小,左右不了时光,空间。整天的,窗帘没有拉开过吧,人睡着也是醒着,白天也是夜晚。她不碍人的,连个客人也无,自身仪容得体与否,周遭的洁净与否,都不需要顾忌,她活成什么样,成什么样,没有人在意,随便吧。
好像张爱玲的晚景,单身公寓,形单影只,房间空荡荡,来去静悄悄,至死,没人知道,不曾知会任何人,打扰任何人。
听过一段子,说一桌人喝酒吃饭,上座是一位要人,带着位妖娆女子,席间,这一男一女各种打情骂俏,喧哗谐笑。众人皆敛眉低首,虽不喜亦不敢言。一男子落落大方,端起酒杯向上一揖,未了还说了一句:“嫂夫人端庄贤雅,闲花淡淡春。”
说得女子喜笑颜开,娇啼不止。这段子的奥妙处在哪?
“闲花淡淡春”典出北宋词人张先的《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此词乃张先酒筵中赠妓之作。
一句“闲花淡淡春”,轻拢慢挑,将一位欢场女子恬淡的神情、出岫的风情,传神地勾勒出来。笑筵歌席的行乐场,多数女子都华服浓妆,极尽招引之媚态,而一位淡扫蛾眉、素面朝天的纤弱女子,反而令人耳目一新,故此“闲花”虽只“淡淡春”,却大有秀压群芳之风致。妓在宋朝乃一正当职业,且诗书琴棋画歌至模样无一不精,绝代佳人李师师即北宋青楼歌妓,芳名流传至今。然,妓在当下,声名狼籍,用谁头上都跳脚,一句酒辞,绵里藏针。
要说“含蓄”,也就是曲里拐弯骂人或赞人,登峰造极者首推《春秋》,不着一褒字,也不着一贬字,而褒贬自在其中,所谓春秋笔法。
《春秋·僖公二年》里有名篇《虞师晋师灭夏阳》。夏阳只是座重镇,一个军事要塞,非国而言灭,是突显这座城池的重要性,得之则国安,失之则国亡。
这场战争中,虞国并没有出一兵一卒,为什么却把虞国排在以狼虎之师取了夏阳灭了虢国的晋国之前呢?是因为虞国在这场战争中起了巨大的作用。虞国国君贪恋晋国送来的厚礼,借了条道儿给晋军走,相当于给凶手递了把刀。夏阳被攻陷后,虢国很快灭亡。失去了唇齿相依的邻帮,虞国自然不保,五年后,晋献公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顺道儿灭了虞国。
最有意思的是晋国大夫荀息,牵着当初送给虞国国君的宝马,举着送给虞国国君的宝玉,笑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宝玉还是当初的样子,只不过宝马牙口虚增几岁了。”看看,贪图不义之财,害人终害己的下场。
“春秋笔法”,流传五千年,引得无数骚人墨客竞折腰,然从来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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