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十年的时光够长,足以让我忘掉心中的伤痛,可以从容面对那块刻着“先父先母”的黑色墓碑。然而我错了。伤感就像埋伏在心底里的一根线,每到“清明”时节,线头便被揪起,然后一寸一寸地,从血肉中抽离,将那平时看上去毫无异处的伤口,再次撕扯开来。
暮春的天气阴晴不定。前一天还热得无处躲藏,一夜北风又把人吹回冬天。昨晚睡得早,早上醒来时天还没有大亮。我在朦胧的晨光中睁大眼睛,回忆刚才的梦。梦中非常热闹,父亲在陪着一桌子客人喝酒,母亲笑意盈盈地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一派很祥和的气氛。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父母了。这次在梦里梦到他们很欢喜的样子,我也很高兴。难道是父母知道我和姐姐们今天要去给他们上坟吗?
起身下床收拾上坟用的的祭品。父亲爱吃的母亲爱吃的,一应俱全。给父亲带酒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拿哪一瓶,于是询问当家的。当家的说:“拿那瓶我从俄罗斯带回来的伏特加吧,让他姥爷(我父亲)尝尝洋酒。”我望了望正在做早饭的、我父亲亲自给我选定的那个人,父亲在世时,他可没少陪老爷子喝酒。真的很羡慕当家的,每次婆婆做了好吃的都要给他打电话,叫他回去吃。快五十岁的人了,仍然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喊回家吃饭,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而我,已经快十年没人喊了。
从花店取了预定的菊花,开车来到山脚下的时候,二姐三姐已经等在那里。姐妹三人一起往山半腰的墓地处走。路边的柏树愈发粗壮了,树下有青青的野草钻出了枯枝败叶的覆盖,苦菜、荠菜也冒出了头。这座小山是我小时候的乐园,我和小伙伴们曾经无数次在这山野间奔跑如风。一路走一路和姐姐们说起梦里的事,姐姐们也很高兴。
老张家自一百多年前搬到荆山村,繁衍至今已经有六代人。这块墓地里葬着我的曾祖父、祖父以及父辈们,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坟茔。不知是哪家的兄弟已经先我们来祭扫过,细心地在每一座坟头上都压上了黄纸。我把供品一一地摆上供桌,三杯来自异国的伏特加酒,在清明的风里荡漾着艳艳的金黄色。二姐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叨,祈求父母保佑家人平安健康。香烟袅袅纸蝶纷飞,不知远在天堂的父母,有没有收到我们的钱听到我们的祷告,有没有看到儿女们思念的泪水。
先人们担心我们的生活太枯燥太平淡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们设立一个节日,或者庆丰收或者庆团圆,或者专门用来思念、追忆。人们年复一年思念亲人追忆过去,慢慢地,也就变成了被思念被追忆的人。人死了究竟有没有灵魂,传说中的天堂到底在哪里?或者换一种科学的说法,逝去的亲人们是不是生活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梦,究竟是做梦的人心头所想而致,还是真的是逝去的人感应到活着的人的思念,特意过来看看?至今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可以确定的是,逝去的亲人肯定希望活着的人开心快乐,健康平安。那么,活着的人就都好好活着吧,珍惜每一寸光阴,珍惜身边的每一位亲人和有缘人。毕竟,我们会死很久。当有一天我们躺在墓地里,看着前来祭奠的亲人们的时候,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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