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仔仔呱呱落地的那天，我兴奋地打电话给远方的老娘报喜。娘乐陶陶地回说：“好，我这就过去。”这下好了，娘终于可以来跟我住一块了。
从毕业至今，一年又一年，潮打空城寂寞回。工作没有起色，处境依旧平庸，婚期推了又推延了又延。儿子？要不是送子观音打破了计划人生，还真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每次回家，娘总是亘古不变的一句话：“等你媳妇生下娃了，就过去带孩子。”也别说，这样讲多次了，如同老河底的细沙，不经意间也就这么顺着铺排下了，娘就这样长年被我搁在乡下。也曾拖着拽着，将娘接到这所谓省会城市来开开眼界，然而没有小仔仔侍弄，她终究呆不住。回到那山边老屋，虽然土墙瓦顶、井水泥场，娘与兹相依有年，屋乌生爱意，鸡犬两相闻。我的心也坦然，总是认为只要孩子出生，娘该来就会来了。
娘这一辈子8生6养，我算是关门的儿子。说“算是”，还因为娘曾经自个儿“计划”了一胎，我没问那年我确切多大，似乎只有2～3岁的样子。却偏偏记得那一天娘从医院回来，老爸一则被瞒二则不爽，刻意要闹不痛快，吹胡子打板凳，丢碗撂筷，家里闹腾的风生水起。说来也怪，往事浩如烟海，虫儿小我，偏偏这一件记的那么清晰。
父亲丢手之后，母亲肩挑手提，风雨中扁担，烈日下锄头，犁田耙地，一生农耕，不怨天不怨命，从容淡泊。母亲还有一手人所不及的本领：家织布，就是俗称“老布”或“土布”的是了。生产队开会纳鞋底、居家纺绩（俗称纺线）是娘一辈两样不离手的女红；纺车作为一种民族性的机械，远到苏轼，近到吴伯潇，都曾有细致的和满怀深情的描述。而母亲，竟能集百户家纺，编经攒纬，穿梭织出正经地道的家织布来，几乎成为一地闻人。
儿女只如巢中燕，一茬熟了一茬飞。娘生养虽著、子女屋宇虽多，却仍只与老屋相依。子又生子女又养女，母亲从田埂地坝退下来，老屋子就象专职育婴堂似的，侍弄了一个又一个，每每从终点又回到起点。而今，终于轮到我的仔仔了。
我抽时间去车站接老娘，娘已到站下车，包包裹裹、家禽什物摊了一地，正眼巴巴望呢。我嗔着娘：“您咋象搬家似的，带了一地东西来，——可叫我怎么拿回去呢？”
“农家的东西比外头买的好哩，——你还用这支扁担挑着呗。”娘象变戏法一样，从堆底抽出一支老竹扁担来。我把9只老母鸡做一头，外加一个沉甸甸的、不知是绿豆还是花生的袋子。另一头配了一壶香 油、一箱藏有鸡蛋的米，还有一网兜用麦乳精罐装的芝麻炒粉。一肩挑起来，担子两头基本持平。老娘知道这个读书的儿子已多年扁担不上肩，她一个换洗衣裳的包包，无论如何不肯加在担子上。
我对娘说：“这么沉，你来时是怎么挑上车的？”
“憨子，不是你老三歇工送上车，我哪还能挑了？”
我有点惊心。转头打量一下，娘的身子较去岁明显地矬下去了。
见到小仔仔，娘自然是看不尽眼，赞不尽心，自告奋勇要值夜班。我和老婆都累得够呛，倒乐得依从。一早醒来，娘买早餐去了，扎着头巾的老婆噘着嘴说娘不是：“宝宝都叫蚊子咬了，额头起了大包包”心疼得直淌眼泪。
我说：“都不是，是我的错。”为贪图公费，就只好不嫌这职工医院的腌臜：蟑螂与蚊子分别占据地面和天空，日与夜都不太平！
嗣后老婆又频吹枕边的风，略带埋怨地叨叨一个重复的议题：无非是俺娘下岗她娘上岗。我留神看过去：是的，老娘是老了，坐着坐着就打呼噜；安排她正经去睡却又睡意全无；全自动洗衣机在她看来，简直无从驾驭；平底锅划拉，她炒菜我别扭……，尤其那手背、两鬓的老人斑，就象船底的藤壶——占据了就不肯下场。
哦上帝，你赐给我一“小”，也同时赐给我一“老”，一老一小就这样同时进门了。轮到我，娘就不再能胜任“育婴堂”的嬷嬷；轮到我，娘就真的老了。
老娘老了，何去何从？冥冥之中，父亲不能答。然而这支传家的竹扁担，却又辗转到我手上，仿佛天意。这一老一小，不论有形无形，不分孰重孰轻，注定我要一肩挑起来。
子曰：三十而立，不弯腰。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8-3-30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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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31 00:01
发表于 2018-3-31 09: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