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鲁、梁笔战看文人相轻(转贴)
标题中的“牛”指“横眉冷看千夫子,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犬”即是鲁迅笔下那个“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梁实秋。当然,在梁实秋的笔下鲁迅不是“孺子牛”而是“乏牛”。一牛一犬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是冤家不聚首,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演了一幕幕针锋相对精彩纷呈的笔战。今天看来,依然让人在那笔来笔往板砖横飞中感到惊心动魄而又酣畅淋漓。
鲁、梁之战最初是在左面文学方面,其实是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在两个文人身上的具体体现。鲁迅留学日本,回国后对中国文化采取彻底的革命的态度;而在西方经过和平、民主、自由思想薰陶的梁实秋则对中国文化抱着浪漫的改良主义。这就使他们的冲突不可辟免的开始了——
1926年,梁实秋在《现代文学之浪漫的趋势》中把描写人力车夫等低层人民生活说成是浅薄的人道主义。这自然引起了在《一件小事》中描写过人力车夫的鲁迅的不满,于是鲁迅便在《革命时代的的文学》中对梁实秋进行了反驳。这初次交锋两人均是对一些现象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对对方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指名道姓。
1927年6月,梁实秋在《时事新报》上发表的《北京文艺界之分门别类》则直接将茅头指向了鲁迅,文中说,“鲁迅先生的特长,即在他的尖锐的笔调,此外别无可称”,并说鲁迅只是一个“杂感家”。这样的评论,对一个文人来说是莫大的打击,何况鲁迅大梁实秋二十多岁,可算是梁实秋的前辈。梁实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在第二天便对关于鲁迅的评论做了补充说明。说鲁迅的文字“极尽讽刺之能事,他的思想深刻而毒辣,他的文笔老练而含蓄”,并指出鲁迅杂感文白夹杂的种种妙处以及反语妙用等独特之处。平心而论,梁实秋的这篇文字虽然亦褒亦贬,但确实是对鲁迅杂文最客观最精辟的批评。
人性论是鲁、梁之战的一个焦点。梁实秋认为文学表现人性才有永久性,并以莎士比亚为例说明这一点。鲁迅便在《文学与出汗》一文中对“永久不变的人性”进行了讽刺,“上海的教授对人讲文学,以为文学当描写永久不变的人性,否则便不久长。例如英国后的莎士比亚和别的一两个人写的是永久不变的人性,所以至今流传.其余的不这样就消灭了云云.这真是你不说我还明白,休你越说我越湖涂.既然那些作品没有流传下来,我们的教授何以知道他何们写的不是永久不变后的人性?”
众所周知,鲁迅是以改造国民性为毕生志愿的,如果人性是永久不变的,那改造国民性便无从谈起。所以鲁迅认为,从类人猿、原人、古人到今人.生物在进化,人性就不能永久不变。
梁实秋可不管这些,对鲁迅的批评立即做出回应。在《一篇自序》中讽刺鲁迅说,“我在一家书铺看到一本书,书名和作者都记不清了,只记序文说:我不是文学家,你们把我当成文学段家,就错了.……翻到内页,只见一篇写道,某教授对人讲文学,以为文学当描写永久不变的人性,否则便不久长.这是不对的,因为凡是教授说的话总是不对的,讲师的话就有点对了。就说我这本书,写的就不是什么永久不变的人性。人性哪有永久不变的?即我个人而论,从前和某些性质的系联络,近来又与某颜色的党接近.……我不懂什么叫人性,狗性倒是通一点,尤其是疯狗的性情.疯狗,你们知道,是很凶的,口齿是毒的,他不管谁是正人君子,看到谁就咬谁……”
在一般人的下印象中,梁实秋总是温文尔雅的,这完全是他后期所写的《雅舍小品》给人造成的错觉。就以上引述的这段文字论,他的讽刺挖苦尖酸刻薄与鲁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他文中的“两个凡是”就完全是无中生有强词夺理;说鲁迅是“疯狗”则是波妇式的人身攻击;映射鲁迅与共产党接近则更是有失文人风度,硬生生地把一个文学问题推到了政治层面。鲁迅后来骂其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牛”、“犬”对决是鲁、梁笔战的**,但是这场战争却不是双方当事人引发的。
1930年4月,冯乃超在左翼刊物《拓荒者》上发表了《阶级社会的艺术》一文,说梁实秋让工人放弃阶级意识而辛苦工作去获得资产,应该送他“资本家走狗”的称谓。
梁实秋立即以“资本家的走狗”为题进行辩解,说他既然是“资本家的走狗”,也就说明他还不是资本家,他一无房二无地,而且教书劳心又劳力,应该算是无产阶级。接着说,“凡是走狗都是想讨主子的欢心因而得到一点点恩惠,《拓荒者》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那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几本杂志到主子那里表功……如何到xx党领卢布,这一套本领,我可怎么知道呢?”
鲁迅抓住梁实秋文中的矛盾和漏洞,迅即抛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对梁实秋进行了辛辣的无情的嘲讽:
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的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梁先生既然自叙他怎样辛苦,好像“无产阶级”,又不知道“主子是谁”,那是属于后一类的了,为确当计,还得添几个字,称为“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但倘说梁先生意在要得“恩惠”或“金镑”,是冤枉的,决没有这回事,不过想借此助一臂之力,以济其“文艺批评”之穷罢了。所以从“文艺批评”方面看来,就还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个形容字:“乏”
可以说这是一篇绝妙的讽刺杂文,思维缜密文笔老到字字击中梁实秋的要害。
死要面子的梁实秋自然不会就此认输,立刻写了一篇《鲁迅与牛》进行反击:
一匹牛,在张家可以耕田,在李家可以转磨,在赵家店门前可以做告广;一个人,在军阀政府可以做佥事,在思想界可以做权威,在文艺界可以做作家。不过,牛吃李家草时忘了张家,人比畜生应该有些灵性而反省:你已经吃了儿家的草当过几会“乏牛”,或者应该在身上印上“我是一匹丧家的乏牛”。
说实话,梁实秋这篇文字只是为了讽刺而讽刺并处处模防鲁迅文笔,了无新意无可称道。甚至没有引起鲁迅还手的兴趣。
鲁、梁之间还就如何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交过几次手。平心而论,就翻译而言梁实秋的水平远在鲁迅之上。关于这一点,鲁迅也有自知之明,他曾多次劝林语堂翻译莎士比亚的作品。后者却因一直忙于自己的创作而未能翻译,这让鲁迅很是不快,后来还是他的论敌梁实秋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将洋洋十四巨册的莎翁全集译成中文。
其实鲁迅和梁实秋都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两员干将,有着很多的共同点,都怀着一颗报国的赤子之心和救国救民的满腔热血,都以改造旧社会为毕生的志向,他们完全可以成为同路人。然而,只因他们最初在文学立场上的分歧,加上好勇斗胜互不认输的文人习性,使得他们形同水火交恶一生。对此,我感到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后来,大家都知道,鲁、梁二人无论生前死后,都分别被两个政治利益集团所操纵利用,成了政治意识形态下的两种符号。使得两岸人民对他们的误解很深,同时对他们在文化学术方面的了解也都过于狭隘。这不仅是两位文人的悲哀,也是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悲哀!
默注:参考书目《鲁迅全集》(三卷本)、《雅舍杂文》、《鲁迅画传》、《梁实秋 在古典与浪漫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