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饭局
文/马樱花
沈从文曾经沦落到土匪窝里,他在文章中提到过这么一件事:“土匪劫一些孩子为人质。先把人质饿三天,再给饭吃。上一条鱼。如果这孩子筷子直奔鱼背脊,嗯,穷孩子,放了;筷子直奔鱼肚子,肉嫩汁多,那这孩子恐怕要关几天了,有钱人的吃法;如果筷子直奔鱼脸,捡鱼腮边上的月牙肉,他家里不赔得倾家荡产,这孩子甭想出去。”他得多受宠多遭溺爱,才会独自享受到鱼身上最至尊至贵至精的鱼脸肉啊。
一叶知秋,随便吃个鱼都暴露背后的家境了。饭局大看台,你看人,人观你,一如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我一朋友,他抑郁了,还离婚了,人真就算不上人生赢家了,离输家也快不远了。他爱做菜,像孩子爱吃的螃蟹,老娘好的鳝丝面,友人好的蝉蛹炒韭菜……他对自个儿也挺上心的,一个人吃饭,也整几道菜,譬如当下吧,桌上红绿黑黄白——毛毛菜、番茄炒丝瓜、清蒸甲鱼、粽子,还有一杯二锅头。盘碟碗盅,一色清花瓷,连筷子头儿也转着一圈花纹,青花瓷的。什么叫情怀,这就是,善待朋友,善待家人,也厚待自己,说到这里真想含泪对自个儿道声歉,一个人的餐,我常常是一包方便面就打发了,豪华配置也不过是卧俩蛋,一枚荷包蛋,一枚松花蛋。我不会告诉你人结婚没,总之他这样有爱的主,一定会有爱情相报的。
老导演严寄洲说,他和黄宗江在一起当“反革命”时,有一阵子管得有点宽松。他忽然发现黄宗江的上衣口袋里排列了一排小药瓶,就好像是哥萨克的子弹夹。开饭时,面对简陋粗糙的饭菜,只见他掏来掏去,忙得不亦乐乎。原来那些小瓶子里分别装着黄宗江的“武器”:酱油、醋、盐、味精、胡椒面……凭尔去,任淹留,不降调。什么叫格调,这就是。生活本来就够局促了,如果再潦草应付,那就是“破罐破摔”了,再窘迫的处境也需要尊严,而“尊严”需得从最小的细节,从一菜一汤上去呵护。
肯定有很多人有知乎上那位大仙同样的经历。大仙和女同事一起去加个餐。她居然把盘子里的每一块鹅都翻了一遍。没错,就是夹起一块转个圈放下,夹起一块转个圈放下,然后吮吸一口筷子,夹起一块转个圈放下,再如此反复循环,直到最后,她把每一块鹅都沾上了她的口水,她满意地夹起一块吃了起来。大仙说自个儿把加餐这样快活的事情活活熬成了加班。嘛叫素质,素质有时特简单,就是吃饭时不啃声,不对着菜喷口水;挟菜时不用筷子挑挑拣拣,不让人吃口水;对着特想吃够不着的菜,控制,咽下口水儿。
饭局有时候也是个谜局,是人生关口儿。《最后的晚餐》是意大利艺术家达·芬奇创作的最著名的一幅油画,画中耶稣平静从容地说:“你们中间有人出卖了我。”举座皆惊,犹大更是倒仰着,肘险些打翻了杯盏,各种不安。画家之所以选择晚餐为创作背景,许是美食面前不必设防,面具皆除,虽然人心叵测,此刻却可一眼洞穿世情百态——贪婪、恐惧、饥渴、隐忍、喜悦、宽厚……
盘一摞,筷一收,嘴一抹,你这一顿饭过去了;碟一摆,香一插,像框一立,人这一生就过去了。人生其实就是一饭局,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喜怒哀乐悲欢离,七情杂陈,谁知个中味,餐餐皆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