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家家户户都养鸡,我们家也养。有一年,我们家突然养了一只公鸡里的战斗机。它半人高,我说的这个半人指的是半个成人那么高,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鲜红的冠子,像一面厚实的旗帜顶在头上。 它每天都去后面的报社印刷厂打架,虽然是打客场,并且是以一对十,十有八九是高昂着胜利的头颅,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十有一二打输的时候,头被敌鸡啄得满头是血,也是气势恢宏地走回来,丝毫没有败将的气馁。
它还啄我。前面说它半个成人高,但是和我这个小学一二年级的又矮又瘦的孩子是一般高,它啄我都不用完成下蹲起跳这套动作。每天放学回家,进黄冈报社的院门,是一个篮球场,它在篮球场那边虎视眈眈地等着我,我就那么一览无遗,一马平川的出现在它的势力和视力范围内,连个上甘岭、狼牙山这样的地势掩护都没有。
那时一个家庭,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到菜场排队买菜,要生火点炉子,烧好一天喝的用的开水。。。没有电饭煲,做次饭菜得两个小时,还是在炉火正常的情况下。没有洗衣机,冬战严寒,夏战酷暑,冬天洗衣手都冻僵了,夏天衣服还没有洗完,浑身上下汗湿了,又得冲凉。没有热水器,冬天只有过年前,把一个夜晚,集中烧水,洗“年澡”。父母除了睡觉,一秒钟空闲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管鸡啄我这件事情啊。
我那时有件白衬衣,我妈在我衬衣左边胸口那里,用红线绣了几朵梅花在上面。大公鸡最爱啄那里。只到,有一天,公鸡啄去了我眼睛底下一块肉,我妈才吓着,先是照着我的脑袋呼了一掌,说:你么哪苕啊,不晓得把眼睛护着,要是把你啄瞎了,么办啊。从那以后,我爸妈就等我上学,出了报社大门才放公鸡出来,我放学回来前,就把大公鸡关住。
盼望着盼望着,我爸我妈终于决定把大公鸡“奏”掉,就是杀它,这时候的大公鸡已经非常巨大了。我爸,一米八的大高个儿,降服它还是费了一番周折。一刀下去,它弹而不死,两刀、三刀。。。快了把它脖子割断,血放光了,它才不动。我爸把它放在厨房门口,杀它的刀搁在它的身上,刀口还有它的鲜血。接着,我爸就去帮我妈烧水,这么大块头的鸡,得烧几壶水才能淹过它的身子,烫身拔毛。
这时候,那只断了脖子的大公鸡突然翻身起来了,它那高昂着从没低下过的头颅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它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步履艰难地穿过里弄,僵持着身子走向操场。那是它的地盘,它的战场,它的主场,它的辉煌。。。它甚至想摆下脑袋,往报社印刷厂方向看去,那是敌鸡的方向,敌鸡的主场,它的客场,它无数次战胜过它们,确永远无法占领的领地。
然后它倒下了,高傲而尊严地倒下了,就像一个烂片里,喋喋不休地说完自己的台词而倒下的主角。
我们全家看着它倒下,等了半天,我爸才敢过去把它捡回来。。。拔毛后,净重7斤6两。
以后的人生里,每当我想作恶多端宁可负天下人捞点虚名浮利时,我的脑子里总会闪现这只大公鸡凶神恶煞犀利的眼睛,让我充满畏惧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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