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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芳紫陌 于 2010-12-17 12:23 编辑
一 这桩命案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
那是鲁西南一个群山环抱的乡镇。贫瘠的山体像风化的恐龙,尾巴是延伸的沟沟壑壑,茅草和五谷杂粮从中生长,从而养起这沟壑间繁衍声息的农民,座座年代久远的茅草屋土坯房散落在山体腹部,像风化的恐龙褪下的皮,看似分离,曲曲弯弯的山路像一条线却把它们联起。山体中间略微平整的地带,排排半旧不新的砖瓦房正是这片山村的权力中心,也是让它们不被外界遗忘的联系纽带,主人翁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时,那里,还很贫穷与愚昧。但生活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如故事的主人翁安生,一个拖拉机站的临时工,凭借着自己的吃苦耐劳、积极能干,起早贪黑的出工挣钱,终于把家徒四壁的破草房粉刷一新,要准备婚事了。
当然那些钱,除了自己挣的,同事们也借给他不少。虽然那时候都很穷,那一个月十几块钱的工资恨不得一分掰成二半花,但同事们知道他家的情况,真苦,不帮一把良心上过不去。父亲早逝,母亲拖着病腿要饭把安生兄妹四个好不容易养大,住得房子漏风漏雨,孩子们吃不上穿不上的。后来村里照顾这一家孤儿寡母的,按排安生进炙手可热的拖拉机站,干起了临时工。
苦孩子出身的安生,知道这个工作的来之不易,比任何人都勤奋。天不亮就到拖拉机站,洒扫庭院,打扫卫生,把几台拖拉机擦得能照出人影。平日出活,安生抢最苦最累的活干,干完自己的还帮同事们干,这还不说,机关大院里的人,谁家里有个活,一叫安生,保准给干得利利索索的,所以大家都很喜欢这个不太爱说话,很内向的小伙子。
二十七八了,能娶上媳妇真不容易,借点钱给人家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就看安生这么勤快能干,钱迟早会还上的。伙计们拍着安生瘦弱却很有力量的肩膀开玩笑地说:“安生,钱多早晚还都可以,结婚可要管够酒呵!”不擅言词的安生嘿嘿地笑着:“一定,一定让你们喝足!”脸上漾着叫幸福的东西。
婚事虽还有段日子,可结婚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安生也已置办齐了。最奢侈的是还买上了在当下最为流行的“家具”--自行车不说,还为新娘买了台凤凰牌缝纫机。女方本还嫌他家因太穷,弟妹小母亲常年有病,太拖累不太愿意,但看在缝纫机自行车的分上,立马痛痛快快的去登了记。婚期定在明年春暖花开的三月。
大龄青年安生就要当新郎官了。每每想到此,安生就有浑身用不完的力气,活儿抢着干,出工就选最偏远的山沟沟,干完自己份内的还帮着同事干,同事家中有事招呼一声,活就安生给干了,工分还是同事的。帮老乡拖柴,有那老弱病残的人家,安生在干完份内的活后,就尽量用公家的车帮助这些人家干点私活。有时回来晚了,领导知道安生的为人,也不计较。
但最近令安生头疼的是,新来的拖拉机站站长,复员军人乔老爷――大家都这么叫,对他却有些偏见。原因么很多,有因公的也有因私的。有几次因让正在干活的安生把车让给他的一个亲戚开,安生没答应,而对安生很不满意。安生不太会说话,虽然本分老实能干,可在有些事上不够圆滑很固执,既然领导叫你给他的亲戚开,你就给呗,可安生不这么想,脑子一根筋,站里的规章制度上有一条,不能私自把车借给外人开。在战场上受过伤立过功,走到哪酒一喝多,就把腰里的枪掏出来拍在桌子上的乔老爷,能把大家唬一跳的乔老爷,对不会办事的安生很不满意。
有一天,安生因出车时帮相熟的农民多干了一会活又回来晚了,这次却被新官乔老爷叫到了办公室质问原由。因为晚回来说不定就是假公济私,开公家车干私活去了;因为一旦晚回来,柴油机就要多喝点油,这是公家的油,真计较起来,可不是件小事。
屋内烟雾缭绕水汽蒸腾,已是深秋季节,山里冷得早。屋子里生着煤炭炉,炉上放着大水壶,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呢。
披着军用棉大衣的乔老爷,五大三粗,像庙里的一尊黑面神,正在炉子前抽烟,对进来站在门口的安生说了句:“坐吧。”安生便拉过一个软木扎远远的在门口坐了下来。
乔老爷皱了皱眉头,又闷着头抽了会烟。然后说:“你经常这样早出晚归的用车,车队里的人都有意见了。”
安生耷拉着脑袋猛地抬起头来:“啥?有啥意见?俺又没占公家一点便宜。”
乔老爷没接话,猛劲地抽烟。
“年底了,上边下来文,要调整人员。现在车少人多,农忙季节也过去了,临时工就暂不用了,明年啥时候用再说。你回头去财务把账结了吧。”
木讷的安生听到此话,浑身一抖,差一点从马扎上歪倒。他抖了半天单薄的只穿了一件油腻腻夹袄的身子,门口的风大,他感到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哆嗦了半天嘴唇,喊出一句:“凭啥?”
乔老爷很不高兴地提高一下嗓门回到:“我不是说得很清楚,是上面下的文。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沉默。此刻,水壶的响声大得有点震耳。黑黝黝的夜正一点点吞蚀眼前的雾气和水汽,使得这个没点灯的屋子像一口深不可测的洞,让人憋闷得很。
忽听“扑通”一声,安生给乔老爷跪下了。就听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在祈求:“乔老爷,求求你不要辞退我。我明年就要结婚了,需要钱,我还借了同事们好多钱要还,我还要养活一大家人,我弟妹还小,我母亲有病,我不能走呀。乔老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的过错,我以后一定改,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辞退我,求求您了!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就是作牛作马也会报答您的。请您一定不要辞退我,那样我就没法活了!”安生似乎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累的气喘吁吁,说的磕磕绊绊,但总算是把意思表达明白了。
然后就一个劲的给乔老爷磕头,咚咚的像捶子敲着人的心脏。原还一直沉默的乔老爷似乎被激怒了,“霍”一下站起来,一脚踢飞了脚底下的板凳,对磕头的安生大吼一声:“你这是干什么?想折我寿吗?我是军人,不吃这旧社会的一套。老子在战场上什么样人没见过,赶紧收起你这奴才样,给我滚!"然后乔老爷把门一摔就走了。
屋内只有瘫在地上的安生。
从此后安生就在那个农机大院里消失了。乔老爷的那个亲戚很快接替了安生的位子。
二
眨眼跨过了腊月的门槛。乔老爷的这个亲戚选择腊八结婚。“腊七腊八冻死叫化”,腊七亲戚把乔老爷全家接了去喝喜酒,一家人住下准备腊八的迎亲仪式。只有乔老爷一人醉熏熏的回来了。家人让他住下,他嫌亲戚家不方便,于是家人叮嘱一定要把门关好。那是一座在机关大院里用花墙又隔出来的小四合院。
乔老爷一路哼着小曲,歪歪斜斜进到家中,往沙发上一倒,鼾声如雷,人就睡过去了。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那夜还下了一场大雪。可是早早来上班的机关大院里的人,莫名的看到乔老爷家大门敞着,屋门开着,灯还在亮着.就隔着墙喊:“乔老爷.你这是亮膘呢还是透气呢?这么冷的天,大清早的开着个门,也不怕感冒了。”可是没人应答。于是同事就边喊边进了院子:“乔老爷!乔老爷你在吗?乔――――――!”只听一声凄厉地大喊:“啊---!死人啦!快来人呢,不好了,乔老爷被杀了!”这刺耳尖锐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在这冬天寒冷的清晨,格外得让人毛骨悚然。
乔老爷死得的确很惨。人是被用砍柴刀从下巴壳到脖子连砍数刀砍死的,鲜血溅了满屋,现状惨不忍睹。侦破工作很快告捷,刺杀者就是那个老实能干的安生。当听到这个消息,机关大院里所有认识安生的人,都惊呆了!怎么可能呢?一个那么憨厚朴实得有点木讷的小伙子,怎么会成为杀人犯呢?可是事实已经证明,乔老爷就是他杀的.
很快,追捕工作迅速展开。可是当工作人员到安生家一看,除了他老实巴交的老娘搂着一群光屁股的孩子在灶间的草堆里瑟瑟发抖,再就是还有家里一片抄家后的狼籍。原来乔老爷的子女闻讯后,早就来发疯般的把安生的家,里外砸了个稀八烂,就差要揍人了。安生结婚置办的东西能拿走的全拿走了,不能拿走的全粉身碎骨。
大冬天的人能跑哪去呢?何况这一个冬天,天老是阴着厚厚的老脸。天空中时常的飘着无情的雪粒子,刺得人皮肤生疼,即使饿着肚子的人也懒得出窝了。四面群山环绕,崎岖山路泥泞,想这安生也不会跑远,想必藏在山旮旯的某处。于是追捕公告发到了四周的村村落落。公安干警开始了围山大搜捕。因天气原因,工作进行得很缓慢。又是年关,人人都还要忙着过年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基本搜捕工作属于半停顿状态,这个山头搜一搜,停几天又去那个山头。
那些关心安生命运的乡亲们,在家抱着火炉烤火,这事自然成了头等关心的大事,这些安分守已以良心为准则的山里人,因平日安生给人的良好印象,还有那不错的交情,大家都在心底多少念着他的好,不禁唉叹老天爷不长眼,竟让这么一个好小伙子走上了这么一条犯罪的路。没有多少法律知识的朴实善良的乡亲们,心是一杆秤,总是凭良心讲话,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将心比心嘛。”因为将心比心,所以邻里间吵归吵,闹归闹,一旦谁家出个状况,有钱的出钱场,没钱的出人场。没多少钱帮可就是有人有力气,盖新房,婚嫁丧娶,你帮我我帮你,生活虽苦,心里头却暖,互帮互助的,没有过不去的坎,所以穷归穷,日子过得还都挺有奔头的。
有个别老乡还暗暗祈求老天保佑,保佑安生不会被捉住,希望他逃的远远的去过平静的生活。因为这个家是不能呆了,未婚妻也早与他拉倒了。而对于惨死的乔老爷只多多少少有点惋惜:“唉!人呢是个命。在战场上没被敌人打死,没想到却被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给害了。可惜了!那孩子也是,咋一时吃了猪油蒙了心呢。这活干不成再干别的呗,还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去干那丧尽天良的事,真是造孽呀!”可对于乔老爷的儿女过后对安生家匪徒般的做法,隐有不满:“看人家孤儿寡母的,还这么糟践人家,眼看要结婚的儿子,给逼上了梁山。不就个拖拉机手,干么非为了自己家亲戚而让人家活不成,给人家个活路,自己也不会弄这么个悲惨下场。唉!做事得讲个良心啊。”
三
这片鲁西北山区的群山一直连绵起伏到视野之外的地方,山上杂树从生,多的是四季常青的青松,却不是很茂密,很多的地方在这万物萧条的冬季,还是裸露着褐黄色的脊梁,被覆着或厚或薄的积雪;贫瘠的山石形成嶙峋陡峭的石壁,在这石壁间就有一些天然形成的石洞,偶而有拾柴的孩子和放羊的老汉会进去躲避风雨。
就在这山脚下最靠山根的村里有一个放羊老汉王大爷,是个孤寡老头,因无儿无女,大队里照顾他,让他给大队里放羊混个温饱。冬天羊都入圈,老汉闲来没事,凭着平日放羊对这片山头就像对自己家院子一样的熟悉,就经常的上山捡拾枯柴,以备过冬之需。下雪天空旷的山梁子上,连个鸟影都没有,只有老头孤寂的身影显得很凄凉,可不来捡柴,晚上就挨冻呀。
这天老头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捡拾了一捆湿柴来到最深的一个石洞口,身疲力乏又饿又冷,于是想进去烤会火吃点干粮休息一会。刚走了没二步,忽然老头发现了地面上有稀稀拉拉的麦秸草杆,一直掉到洞的里面,这些洁白的干燥的新麦秸干草在黑乎乎的洞里很是扎眼,平日里老汉因放羊常来此洞,按他平日的经验,除非里面有人,要不,是不会有这些干草的。立马老汉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想到那人,老汉浑身发软,转身往洞外跑,一个趔趄人走得太急,被脚下的乱石给绊倒了。
躲在洞里的安生,早听到了洞口的动静,绷紧的神经差一点要爆炸,听到“扑通”一声闷响,还以为进来的是一头觅食的狼,于是手攥那把杀人的刀,出现在了老汉王大爷面前。
王大爷一抬头,吓得人差点晕过去,就见一个浑身褴褛顶着一头乱发,眼眶深陷,眼神呆滞,瘦削的脸上没一点血色的似人非人的人,手攥一把血迹斑斑的砍柴刀站在自己面前。王大爷呻吟着:“安生饶命!安生饶命!我不是来害你的,是上山捡柴又累又饿才想来此洞躲避风寒暖暖身子的。”
“王大爷!”安生一声惊叫,把刀一扔,赶紧蹲下扶王大爷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王大爷惊魂末定:“安生,你不杀我吧?”
“大爷!”安生一声闷喊,抱着王大爷便呜呜大哭。王大爷起初被安生哭得手足无措,看安生哭得凄惨不禁也动容,慢慢拍打着安生的背,流下了同情的眼泪。想起平日安生在农忙季节来他们村助耕时,总是住在他那破屋里,不嫌他脏不说,还把大队里招待助耕人员的饭端到他屋里和他一块吃,临走还给他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多好的孩子呀,咋走上这条道呢!
“孩子呀,你咋走了这一条道呢,不该呀!”
“大爷!我悔呀!我鬼迷心窍呀!我想我可怜的娘呀!”
“孩子,你这一念之差把自己的命搭上不说还害了你一家人,真是不值呀!”
“大爷!我错了,我好后悔呀,可我不想死呀。”
“唉!杀人是要偿命的呀。可是,孩子,大爷也不希望你死呀,多好的孩子呀咋就上了邪路呢。唉!老天不长眼呀!”
“大爷,是那姓乔的不让我活呀。我杀他是被他逼得呀。”
“要说那姓乔的是不该那么昧着良心办事,可是他咋着咱也不能去动杀人家的心思呀。既然在那干不成,咱不会再想别的办法吗?天下这么大,既然老天爷给你一条命,就会给你一条生路,这路寻不通,再走别的路呗,总归是要活呀,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吗?你这孩子就是轴,干么非去要人家的命呀?!”
“大爷!我悔呀!”一阵哭诉,安生这几天紧张恐慌不安悔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大爷,我饿!”
“哎哟,孩子,这几天躲在洞里,没吃点东西?”
“没有。大爷,就吃点雪。”安生偎在大爷身边老实的回答。
王大爷赶紧把自己上山带的几个玉米饼子掏出来,还有二块疙瘩咸菜:“孩子,大爷也没啥好吃的,你先吃这点垫垫肚子,不够,大爷回家再给你拿去。”安生拿过一个饼子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然后又抓起一把山洞里的积雪送到嘴里,咬一大口咸菜,咀嚼着。
王大爷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孩子,你这一刀下去,可把自己也害惨了,这是何苦来着呢,你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明天一早我再给你送饭来。”
安生用疑惑不安的眼神看着王大爷,凄凄哀哀地说:“大爷!我不想死……”
王大爷回头看看安生叹一口气:“孩子,在这洞里躲藏也不是个事呀?唉!你放心,大爷不会害你的。明天等着大爷给你送饭。”安生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王大爷走出山洞。
王老汉急急回到家,返箱倒柜的找出点半新不旧的衣服,然后又去粮缸里挖出一瓢玉米,走出家门。来到东邻村支书家:“他侄,我来换个细面馍馍吃。”村支书是个复员军人,家里情况稍好点,可也不是能常吃细面馒头的,除了过年过节和家里来了贵重客人,比如上边的领导啥的。
刚好前几日接待来张贴搜捕文书的公安人员,蒸了一锅馒头还没舍得吃上,看到王老汉来换馍,有点不是太高兴,心想:“平日这老汉挺有骨气的,即是饿得没饭吃了也不来张口要饭,咋今天惦记着我的细面馍了呢?是人老了也馋了?就那瓢玉米,我给几个馍呢?”
王老汉一看支书不是太情愿,忙说:“他侄,你就给我二个吧。等来年下来小麦我再还给你。”
支书一听忙说:“大爷,我们家也没有几个细面馍了,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细面馍再给你二个玉米饼子,等哪天再有了,我再给你留着,成吗?”
“成。”王大爷回到家,把馍和饼子用一个破布包好藏好。自己就着老咸菜喝了一碗玉米糊糊吃了点碎饼子渣,就早早上床睡了。
天朦朦亮,王大爷就担个竹篓上了山。就这样一连几天,王大爷天天天不亮就上山,给安生送饭,还替安生去安生的家里照看了一下因惊吓过度和思子太切而病倒在床的安生娘。王大爷什么也没说,安生娘只是一个劲地道谢,也没多想。这两天,有好多不知名的村邻来给他们母子送吃的,安生娘只有抹着眼泪让孩子们给来人磕头谢恩。虽然安生成了杀人犯,可四邻八舍的村民们不忘安生平日对他们的帮助,可怜他那病娘,于是你送点米他送点面的,不多,却送去一份温暖,也不至于让人饿肚子。王大爷把这些情况都一一回报给安生,安生听了只是流着眼泪发呆。有一次王大爷顺带还给安生带了张张贴在各处的搜捕文书。上面写到:“有知情者提供线索,逮到犯人奖赏二百元。知情不报或私藏犯人者将以包庇罪论处。”
第七天上,王大爷带着两个冷饼子又上山来。安生接过饼子吃了没两口忽然又抱头恸哭。王大爷一时慌了神:“安生,我知你心里不好受,我也实在拿不出太好的东西来给你吃。大爷老了,也没有能耐帮你脱离虎口,只有挨一天是一天吧。要不你说咋办?”说完王大爷也不禁老泪纵横:“大爷也真不忍心看你遭这个罪呀!”
安生忽然扑通跪倒在王大爷面前:“大爷!对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是没法还了,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大爷,我真的不想死呀,可是我一想到我那可怜的老娘,我不能这么拖累她了呀。再这么下去也会拖累您的。大爷您去找人来逮我吧。我没勇气自己去自首。”
王大爷一听吓一跳:“可不敢!安生,你想好了,还是自己去自首吧。大爷不能去举报你呀。”
“大爷。你听我说,这两天我一直在这事上犹豫不决。可是一想到我欠大家的情太多,我也不能在这藏一辈子,早晚是要被捉的,你去举报,公家会给你奖金。我想求您能不能看在我安生可怜的份上,把这奖金拿出一点来给我娘和我的弟妹,再拿出一点来替我还上我借同事们的钱,余下的你养老。这样我才死得甘心点呀。”
王大爷一听,陷入了沉默。“大爷,只能这样了,我给您磕头了!”说完安生咚咚给大爷磕了三个响头。
四
当公安人员在洞口布下天罗地网时,安生还在麦秸堆那厚厚的温暖的窝里睡觉呢。
多少天了,安生根本就没敢睡个安稳觉,一合眼,眼前就闪现出乔老爷那狰狞的面孔,要不就是被逮住的惊恐画面。有时安生会痛哭流涕,希望眼前的一幕不是真的,这样想的时候他就会拿手扇自己耳光:“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干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呀,你饶了我吧!”可无济与事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失足成千苦恨!安生再也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了。一直极度紧张的神经绷得太紧,当终于面对这一天的来临时,因了王大爷的帮助,安生忽然像卸下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重担,在王大爷走后什么也不想地睡着了。
可是当公安人员向里喊话时,安生还是惊恐得像一只被猎人捕杀的兔子,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时在洞里犹豫着,不肯就范。从早晨到中午,又从中午眼看就要黄昏了,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四面八方的听到消息的群众都赶了来,看安生最后的一面,他们虽挤挤挨挨,可是却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这剌骨的北风冻僵了,又像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刻,就那么安静的挤着,看着,等待着。
就在公安人员要放弃劝降强攻时,一颗茅草般的头颅从洞中拱了出来,人还没站稳就只见守在洞口的公安干警一个绊子,安生猝不及防得如一棵枯草般倒下。
很快审判大会在露天的集市上举行,死刑就地枪决。
那天王老汉没去现场,他拿着那二百元的奖金来到了安生的家。安生娘听到儿子被捕的消息早已昏过去好几次了,非要孩子们把她背到菜市场,她要亲眼看到儿子死在她的怀里,可是已经出嫁的二女儿怕当娘的那天也是个有去无回,让最小的弟妹在家看住母亲,自己去给大哥收尸。
王老汉把二百元钱塞给安生娘:“孩子说拿这些钱替他把以前借的饥荒还了,余下的给你治病。对不住了!”
当同事们拿到被还的钱时,一个个神情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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