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泌水 于 2016-11-29 22:02 编辑
乔老汉早年丧妻,拉扯两个孩子过。老大才娶回媳妇,就闹分家。
三间主屋,分给小两口两间。还有两间配房是“墙倒屋不塌”的草棚,一间灶火,另一间喂驴。
小两口牙撕口拽要驴,乔老汉说啥不给,又要灶火,乔老汉说:俺爷俩只分一间主屋,以后老二找着媳妇,那灶火就是我的安身处。后经娘舅来说合,把已分停当的地又指给老大二亩。
老大气的吹猪一样:“我整天掂鞭在牲口行上走动,哪有功夫种地,真是哪不痒照哪挠!
老大幼年时害眼病,落下眼睑赤烂的根儿。见风淌黏泪,外人送号“皮胶眼”。 皮胶眼在牲口行里当经纪,一张利口,百般心计,软、硬、刁、憨、样样得手。
有那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来行上卖牛,皮胶眼先用鞭狠抽牛屁股,牛跑的慢了,他贬讥牛太肉泥,不中使唤,跑的快了,又捣贱四蹄不照,身架太赖。
拉过牛主人的手,遮掩到衣襟下,捏弄须臾,牛主人摇头不允,皮胶眼勃然变色,辟手夺过牛缰绳,炸个响鞭,赶牛就走;“金雕银铸的牛也才这个价。苦不知足!今儿个我非要当你这家!”
牛主人如果怯场,不再执意,皮胶眼回头便笑:“河东水西,不亲便邻,猪蹄甲煮一百滚子,只往里勾,不往外撇!我能坑你去?价钱先说这儿,卖掉是你的钱,卖不掉是你的牛,牲口再金贵,也不放神台上供着。”
先摁住卖主,再哄个买主。一头牛过过皮胶眼的手,少说也挖使他三二百元。
麦收前,皮胶眼跟他爹说:“咱那头驴,牙口老,架势赖,不如牵行上倒腾倒腾。”
乔老汉的这头灰青色母驴,已喂养十来年。耩地、打场、套磨,都是它。虽是膘怯,毛色不正,又有后腿往外撇的毛病,但不择草料,仁义,又听使唤。原舍不得卖,经不住儿子三劝,答应牵去“样样”。临走时,乔老汉强调:少四百元别卖!皮胶眼呲牙笑笑说,爹你就等着瞧好吧。
过午时分,皮胶眼牵回一头黑驴。进院先喊爹:“快把驴拴槽上!”
乔老汉接过缰绳,打量那驴,问儿子:“咱那灰驴卖了?”
“卖了!”
“卖多少钱?”
“四百五。”
“不少!”
“那是!没看你儿是干啥吃的!”
“这头黑驴是多少钱买的?”
“您先看这驴的毛色,黑缎子一般!秋后下驹儿。把娘们俩拉行上,不值一千,也给八百!”
“嗯,嗯,到底多少钱买的?”
“人家要这个数。”皮胶眼伸出拇指和小指。
“啥!六百?”
“别急呀爹。云天要价,就地砍钱。我四个牙磨成两光口,硬给他锉下去五十!”
说着,冷不丁“喀嚓”一鞭,惊得黑驴尥蹶子一窜,乔老汉手里攥着驴缰绳,被驴挣得踉踉跄跄跑进院子。
那驴扬长奔草棚里去,头扎槽里,“咕喳咕喳”大口斡茹草料。
皮胶眼指划那驴:“爹您看,该是咱家的牲口不,又家常,又规矩,肯定填还咱!”
乔老汉一心糟闹,说道不得,蹲地上一个劲吸旱烟袋,不吱声。
皮胶眼看爹抱着葫芦不开瓢,便怏怏地说:“爹,我还为你垫了一百块钱呢,还给我吧。”
“我哪有一百块钱给你。把驴退给人家吧,我还要我那灰驴。”
“吐地上一口唾沫,你能舔起来不?你要不出这一百块钱,我替你垫上。可有一条:今后你的事我一概不问。等你跌倒爬不动的时候,甭怪我狠心不管你!真是断了那口气,噙口钱我都不给你往嘴里放!”
分家时已得罪了老大,乔老汉怕再伤父子情肠,忍疼掏出一百元钱给了他。
芒种忙,正打场。乔老汉套驴碾麦子。驴瘦,劲小,拉不动石滚,老汉央二儿子帮把力气:“老二拉个偏套吧。套人方便,不用掂箩筐跟屁股后接粪。”
天边涌来大片乌云,雷声殷殷,乔老汉和二儿子累的鼻塌嘴歪,总算把麦籽弄回了家。
大雨点子“噗噗”砸在热地上。突然“哗”地瓢泼盆浇起来。
乔老汉冒雨解开系在石滚框上的驴缰绳,那驴并不顾自奔去,依偎着乔老汉,合着步调往家走,老汉一手捋着驴鬃毛,身子靠着驴背肋,小心挪步,生怕滑倒。心里突然涌起感念:“大孩也算对起我了,这黑驴的仁义不比那灰驴差!”
到家后,乔老汉换过衣服,想起喂驴,找顶破草帽子扣头上,趟水到驴屋去。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老汉怔住了:这驴咋不是黑的?摘掉帽,用袖子搌搌眼再看:那周身的毛色,那鼻和唇一翕一张像要说话的神态,那忽闪的耳朵,拧摆的尾巴,“吐噜噜”的响鼻,这分明就是我那灰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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