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遗失的一天

虎步漫游

　　那天早上，叩门而入的小张脸色苍白，语调颤抖：“主任，我们科长喝多了。”
　　而我还未从头天夜里的宿醉中完全清醒，随口问道：“哪个科长？”
　　“S副科长。”他说。这下我就立刻明白了，只是有些疑惑：喝醉了而已，至于特地来告诉我么？而且还是S君。
　　局里再没有比我更了解熟知S君的了。他是我从高中到大学的同学。虽然同在一家单位熬近十年，我登上了办公室主任的宝座，眼看下一步就提副局了，而他还只是在副科长的位置上徘徊，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一直存在的深厚友谊；我也答应了等他的老科长退休后，帮他活动提升半级。——昨天晚上他还邀约我到他家喝酒，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这次是从南方山里搞来的私家陈酿，只是快下班时我岳父也打来招呼要我过去陪他老战友，这才不得不作罢。
　　S君，上学时也算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但多年职场生涯磨炼，如今已早是谨慎沉稳到近乎胆小怕事，唯唯诺诺了，喝醉了也多是睡一觉就好，即使醉至酩酊也绝不差事。至于特地来告诉我么？
　　“不对头，S科长这次简直变了一个人呢。”小张紧张地诉说着：“他一进门，就开骂，还说要告诉我老婆我跟实习生勾勾搭搭的事……你知道，我老婆多厉害的一个人……”
　　我好笑而同情地望着他那副哭丧着脸的模样，斟酌着字词劝慰道：“可能，是你们科长担忧你们这些后起之秀误了前程吧。”
　　“不对。他眼珠都血红血红的，身上酒味好大，好怪，好难闻的。”
　　我也忽然觉察出事情真有些不同寻常，“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一语未尽，门外走廊里忽然传来巨大的争吵声来。
　　拉开门，发现几个人已经拥到了走廊中，行政科的黄科长是个大块头，此刻整个胀红得如同一副巨大的猪肝，他对面就是S君，正用一个手指点着他。“别他妈装正人君子，你假公济私干那点事谁不知道？就说，单位绿化是包给你外甥了吧？”黄科长气得脸色愈发的紫黑，却答不出话来。
　　这样的事也算不得秘密，但可怎好大庭广众下嚷出来呢？我走向前想阻止他，却果然发现他如小张所言一身怪异的浓厚酒味，脸色红得发亮，眼珠如兔儿爷一般红光灼灼。
　　局长办公室的门也打开了，局长面带愠色立在门口，不悦地斥责道：“都干嘛呢？上班时间吵吵嚷嚷成什么话。”没等大伙搭话，他便又直接点名两位科长和我进他办公室，“都过来。”
　　局长安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后，随便训了黄科长几句，便让他离开了。然后又转向了S君，皮笑肉不笑地单刀直入：“说说看吧，S副科长，你也是老人了。”
　　“说什么！”S君的表现简直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他居然瞪着那双红眼睛不畏不让地直视着局长，语调亢奋激烈，连珠炮一般：“说局里一半人是你家亲戚朋友啊？！说你包养俩小情人啊！说你别墅房子六七套啊……”最后更是用手猛击了一下面前的局长办公桌，大吼道：“说你配豪车啊，还是超标配办公室啊？！”
　　局长差点从办公椅上掉落下去，脸色青白不定，浑身颤抖。手指着S君，挤出一个“你……”便再也说不下去，手捂着胸口无力地瘫软了。
　　我从震惊中缓过劲来，见势不妙赶紧连拉带搡地将S君推出办公室外，回头安慰局长：“局长，他喝多了，没事没事！”
　　门口挤着很多偷听的同仁的脑袋，见我们出来，像堆被惊散的苍蝇嗡地闪出一条道来，顾不上他们的各种眼色交换窃窃私语，我一把将S君推进了我的办公室，顺手反锁上了门。
　　“怎么回事？”我递去一杯茶，做了个安抚他的手势，这才问。
　　“没什么事。”他捧着水杯，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
　　这使我略放心了些，进一步半开玩笑地探问：“老同学，今天心态不平和啊？见谁顶谁，连局长都顶，不要前途啦？”
　　才一句话，只见他压缩过的弹簧般猛地从椅子上站立起来，直视我，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眼睛简直就等同狂怒的魔兽正放出火焰来！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前途？要不是你老丈人是上边单位的你凭什么爬这么快？……没少跟局长溜须拍马吧？没少送红包吧？……对，我差你那点？他妈还跟我讲前途！从今天起，老子不认识你，你也别装善人。拜拜了你！”
　　他吐沫乱飞地叫喊了一通后，撂下惊呆至不知所措的我，猛地拉开门仰首挺胸地快步走了出去。一路狂歌：“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他径直离开单位，不知所踪了。
　　一整天，我们单位就像被敌机轰炸过集市，气氛阴森惨淡。没人再敢多言一句，个个都紧绷着脸皮。
　　即使下班我回到家里也还是惊魂难定，我想，这一夜恐怕很多人都没睡安稳，因为还在凌晨五点时分，当我披衣而起安坐在书房点燃一根烟时，局长就打来了电话，声音虚弱极了：“你赶在上班前，去S家一趟吧，看看他状态啥样。你们毕竟老同学亲近些好说话。要是不能上班呢，就安排他在家病休吧。对了，告诉他，两个月后由他接任科长，就说是我说的。”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借机夸赞还是领导考虑得周到。
　　我决定还是先往他家打个电话向他媳妇探探口风。电话接通了，却是S君在那头慢悠悠地“喂”了一声。
　　听见他的语气又先前，我的心这才归复了原位。“咋样啊？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什么？我挺好的呀。”他挺奇怪地反问着。
　　“那个，那个，”我试图在不刺激他的情况下作提示：“昨天你醉了一天，还记得吗？”
　　“没有啊！”他立即辩白道：“我昨天晚上才喝的酒哇。约你了嘛你来不了，我自个喝的，那酒真不错，奇香，简直入骨头……”他兴奋得滔滔不绝。
　　这家伙！却原来全不记得了。
　　真好！我彻底放松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而后来，我发现整个单位的人都将那一天遗忘了，再没人提及，似乎一切从不曾发生过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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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似乎还可再烈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