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她生纪事》之—重楼与子建

啼妃

　　一

　　“我睡不好，老觉得心理烦烦的……”子建嗫嚅地说，又在老者目光示意下，将右手伸出去放在脉枕上。
    老者给他号了脉，又看了舌苔。
    老者问，“怎么会跑到我这古旧的巷子里来看病？”子建看看老者，又看看这散发着中药气息的古旧老巷中的古旧老屋。后间是取药处，好像有什么特别明丽的东西，从这一片古旧微苦中透出来似的。子建说，“我是听了朋友说，寻来的。”老者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又撩起眼皮看了子建一眼，嘴里低语，“嗯，中医治有缘人。”
　　老者停了笔，犹豫了一会，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子建低下头去，好像十分惭愧，挺不好意思地答道，“唔，我写小说。”老者的眼睛又撩了他一眼，好像精光一闪，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哦，搞文学的。”又提起笔，略一思忖，在方子上加了几笔。然后把方子给子建，示意他往后间走，老者又扬嗓喊了一声“重楼——”
　　子建走到后间，一个头发乌黑，眼睛亮晶晶，穿着粉红T恤和乞丐牛仔裤的女孩接了方子。原来那一束明丽之光来自她。
　　“我刚才听见了，你是写小说的啊？”叫重楼的女孩一边按方取药，一边和子建说话。子建听出她声音里的倾慕之意，反而愈加惭愧，嘴里含混地“嗯”一声。
　　“我叫重楼，我最崇拜的就是作家了……”重楼的热情和鲜艳，就像她青葱的年岁。然而现在子建只是病者。
　　“你能给我说说老先生开了哪些中药么？”子建轻声问。老者方子上的字正是医家天书，子建虽认不出，但觉得神圣。
　　“嗯，我读给你听哈，五味子6克、茯苓9克、菟丝子9克……”重楼清明娇嫩的声音在古旧的屋子中，混合着各种中药香气，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魅力。子建掏出手机记着那一个个中药名字，他觉得那些中药的名字很美，美而神圣。就像重楼觉得他写小说也是美而神圣的一样。
　　药拣好了。重楼吩咐，“一天一剂，一剂熬两次，记得按时服药呀！”又拿着手机凑拢，“可以加个微信吗？我真的很崇拜作家，我也很热爱文学……我爷爷也是。”子建笑着加了。他还是觉得惭愧。他倒是热爱中医，崇拜得紧，也自卑得紧。

　　二

　　子建服下三剂药，果然夜里渐次睡得安稳。
　　这夜，重楼发来微信。先给了一个网站链接。
　　“哈喽，赵子建，你看看呗，这是我写的，我特别喜欢写小说，还有散文，以前老不好意思，没想到这次发到这个文学网站，哇，我得精华了，你看看……”
　　子建点开读了一遍，然后嘴和眼都斜到一边。她想起重楼穿粉红T恤和牛仔裤的清丽模样。但这文章比人丑多了。而且无病呻吟，一派恶劣的矫情。就是因为有这许多见鬼的文学网站，所以阿猫也发散文，阿狗也发小说，然后所谓的版主和编辑就很不负责任地起哄叫好，搞得很多明明写得不好的作者飘飘欲仙，恨不得每天高喊一千遍“我爱文学”！他就不能用他的二两猪脑想一下，你爱文学，文学可爱你么？子建想得入神，当下又觉心中郁郁烦躁，看样子这夜是不能安眠了。
　　“你如果爱文学，你就得先沉下心里读很多书。不要急着去那些下里巴人的网站发文，那会使你蒙昧，永远无法抵达真正的文学之岸。”半夜两点，子建给重楼回复信息。他想了想，还是把“下里巴人”几个字删除了。

　　三

　　重楼和子建约在外面见面了。子建打算先和重楼见面之后，再去见她爷爷。他想，或者他可以医她，而爷爷可以医他。
　　重楼喜滋滋地告诉子建，“网站上的朋友都说我写得好，你看那么多回复，说我文笔清新，思想独特……他们还想请我当版主。”重楼神采飞扬又略带害羞的样子其实叫子建有点着迷。他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试一下，你随便乱写一个发上去，我保证他们还是说写的好！还有，重楼你看看别人发的帖子内容，你看了没？觉得好吗？”子建说着便容易动气。
　　“唔……我看了几篇，有些不怎么觉得好，可我看别人的回复还是说好，我想大概是我欣赏水平有限，不过，嗯，有些文字的确好美的！我也赞了别人……”重楼心醉神迷。
　　“基本都很烂！你的欣赏水平没有问题，你再在这些所谓的文学网站混下去，你就要有问题了！至于你说的那些所谓好美的文字，以后也不要看了！你知道么，文字只是思想和精神的表达载体，若你只是迷恋这载体的形式美，你就永远抵达不了更高和更深。而那种更高更深更璀璨的文学之美，才是值得我们披肝沥胆去追求的！……”子建滔滔不绝，他咳嗽起来。
　　重楼小心翼翼地拍着子建的背脊，然后她又小心翼翼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写小说，赚钱么？”
　　子建在风里大吸一口气，然后目光定定看着重楼，清晰地回答她，“不赚钱。很费神。”
　　“嗯，那你总要……总要赚钱养活自己呀。”重楼仿佛被惊到了。
　　“是的，我写作之余做几份兼职。”子建咳嗽更厉害了。
　　“怎么是写作之余谋生呢？应该是谋生之余写作才对吧……”重楼愈加迷惑了。
　　“不，是写作之余谋生。文学和写作是换不来吃饱穿暖的，根本不如你爷爷那古旧老巷中开着的中医铺子。”
　　“可是，我记得爷爷跟我说过，医家其实也是医病不医命的。”

　　四

　　子建又去了那散发着中药气息的古旧老巷中的古旧老屋。
　　几乎没什么病者。老者在前间置了一把可以摇动的躺椅。子建就躺在这躺椅上打盹。面前是一只古老的旧煤炉子，上面文火熬着他的药。天光自老屋的明瓦一丝丝照进来。老者在子建带来的一台旧电脑上看子建的文章，不时赞许地“唔”一声，或“嘘——”地长叹。有时又叨咕一句，“要是是可以捧在手里读的手稿就好了。”子建听得，就在躺椅上摇啊摇，轻轻笑了。
　　子建带了大量的书给重楼看。重楼叫嚷着，“你要给我推荐大家作品呀……”子建却只把前五年订的《小说月报》叫辆板车拖来，再带了《追风筝的人》、《飘》、《茶花女》、《包法利夫人》等几本外国书。重楼又张开双手扑上来说，“赵子建，你没有《洛丽塔》吗？我不相信……”子建笑着握住重楼张开的手，她的手温暖，他的手却有些凉。
　　偶尔，重楼伏在后间拣药处的柜台上读书，渐渐沉进去。子建有时在前间躺椅上躺够了也会过来。子建喜欢看那一个个的药屉，上面写着那些美而神圣的名字。“熟地黄”、“当归”、“白术”、“碎骨补”、“葛根”、“川牛膝”、“独活”、“续断”……子建念一个中药名儿，便拉开一个抽屉，他取出一些中药，深深地嗅，然后百度这个中药名，记一些笔记。他在这徐缓的过程中，得到安宁。老者在前间，偶尔从子建的小说中回眸，看一眼他，也看一眼重楼。他微微笑了。
　　啼妃  字于2016.9.27

啼妃

哎，排版一塌糊涂，排版工具也好使，拉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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