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

莫零

                                                老无所依

                                                                                        文/莫零

       八月半要去外地，所以趁今天周日，跟罗富贵一起去养老院看老头。老头是我们一家对罗富贵爸爸的戏称，喊起来显得亲切。
       自从老头的养老院搬到荒郊野外去了之后，我们去看他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每回坐公交车得个把小时，给借口忙的我们更添了充足的理由，想想实在是不应该。
      市里的租金实在太贵，搬到新地方，虽然远，环境却好了不少，绿植成荫，视野开阔。老头住在三楼，站在窗前，能看到高高的树梢随风轻曳，发出哗啦啦欢快的声音。可惜老头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因脑梗瘫痪在床整八年了，身体各个器官全都衰退了。
      婆婆知道我们来，也特意赶来跟我们团聚。她跟老头是一对恩爱夫妻，原本由她在家照顾老头，后来积劳成疾患了类风湿，才恋恋不舍地把老头送到这里。自己身体好些了，就强撑着三天两头来看老头，一呆就是一整天。
       养老院规模不算大，收费也比一般养老院要便宜些，所以来住的老人们很多。院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阿姨，加上她在内，全院也有十来个护工，住了五六十个需要照看的老人。
      当下的养老观念，生活能自理的老人是不愿住进来的。可想而知照顾起这些老人们的工作量有多大？老头的护工金师傅，是院长家姨侄，年轻时做建筑工，从楼上跌下来摔坏了腰椎骨，从此腿脚就不甚灵便了。当护工相对来说要轻省些，他带着老婆一起住下来，老婆管女老人，他管男老人，算是比较稳定的护工了。
       一般一个房间住三个老人，护工住在门口的床上。老头房间其他两张床的老人们都先后去世了，暂时就享受独居待遇。在外边还没什么，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很久没通过风的房间味儿，还夹杂着淡淡的屎尿骚气，仔细去闻，好像又没了。只有走出那栋楼，重新回到阳光下，才会感觉呼吸自如，想想那些护工们天天在这里生活工作，的确也是很艰辛。所以养老院的护工奇缺，院长阿姨很无奈地告诉我们，也开不起多高的工资，四千左右，得二十四小时呆着，谁想来呢？还不如去医院做护工赚得多呢。
        我们一去，老头的笑脸就没拉下来过，含混不清地想跟我们交淡，可惜我和罗富贵都听不懂他说什么，还需要婆婆一句一句分辨翻译，就这样他也很开心，生怕没话跟我们说了，看着甚是心酸。
       间或听到走廊上有个老太太竭斯底里地喊着某个人名字，凄厉又忿恨。问金师傅，说是在喊儿子，自从送她来这里以后，就再没照过面，交费也要再三催促才转账过来。我问：她这么喊不累吗？你们不管啊？
       金师傅老婆误会了我的意思，冲出去大声训斥，连拉带拽把老太太弄回去了，我跟在后头看着，心口堵得厉害。
       又隔不久，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笃笃”敲着地面往房里走来，一面走一面说：咦？不是从这里拐出去的吗？怎么封死了啊？她一路横冲直撞过来，眼看就要撞到老头床头了，金师傅一把拽住她说：你上哪去啊？赶紧回自己房间去。
       老太太见了金师傅眉开眼笑：搞半天你在这块啊？害我好找！
       金师傅忍着笑问：我是谁啊？
       老太太说：我儿子嘛，我自己儿子我还认不识啊？
       金师傅老婆刚好进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对我们说：她老年痴呆严重得很，养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偏儿子偏到脚背上了。
       她话音还没落，老太太接话：你瞎讲什么？我哪块偏你哥哥了？卖房子的钱你不也得了一份吗？
       她又把金师傅老婆当自已女儿了。就这么胡折腾一阵子，自己又遛达出去了。金师傅讲她的来历给我们听，说是个寡妇，开裁缝店的，精明强干。得了这病，儿女们合计把她房子给卖了，一人分十万块钱，剩下的钱就用来送她进养老院，她偏心的儿子很少来，倒是四个女儿时常带点东西来看，她一发疯就把女儿们骂出去，吵着要见儿子。她的床单枕套，就没有全乎的，全被她撕成一条一条，直接能拿来扎拖把。没法子，现在护工们直接给她睡床垫，脏就脏吧，别糟贱东西就成。
        金师傅说，你们一家子真是团结又孝顺，我们养老院里除了你家老头房间常常欢声笑语的，其他房间逢年过节都来不了几个家里人。说得我和罗富贵惭愧得很，我们其实每次来也大多敷衍了事，勉强呆上几个小时就闪人了，纯粹像是在应付差事一样。
       正说着话，到饭点了，金师傅带着罗富贵下楼打饭，我百无聊赖地拿手机刷朋友圈。又一个老太太划着轮椅在门口喊：大姐，大姐，你把那块饼子拿给我吃，我都饿一天了。我惊讶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她指着地上一个肥皂盒里的肥皂说是饼子。唉，又是一个老年痴呆，婆婆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嘱咐我不要搭理她，可我老是忍不住想看看她，谁还没个老的时候呢？
      下午我们临走时，那个裁缝老太太一手夹着个垃圾桶，一手端个铁饭盆又来了，嘴里骂骂咧咧不知说些什么，上来就扯老头被子说是她的床。金师傅把她推到门口，她一转眼又进了卫生间，用饭盆从马桶里舀水，还嘀咕：没你们我还搞不到水喝吗？这不舀到了……
       大家手忙脚乱把饭盆和垃圾桶抢下来，强摁住她送回屋去，一路上都能听着她的撕吼声。金师傅冲我们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回吧！
       坐上了公交车，我跟罗富贵久久没有说话，猛然又同时开口：下个礼拜天我们还来陪老头……

野妞

真凄凉。
一幅真实生动鮮活的养老院白描图啊

扑尔敏

我本都打算好了，老了就把小房子卖了住养老院去。
这下咋办

莫零

扑尔敏 发表于 2016-9-13 13:47
我本都打算好了，老了就把小房子卖了住养老院去。
这下咋办

等我们这一代人老了，养老院的环境会大大改善的。互助养老是未来社会的趋势，一群要好的网友，同事或者同学，群居养老，这个模式是比较积极健康的。

扑尔敏

自从母亲病逝后，我一直有个梦想，想将来可以有钱办个兼临终服务的医院和福利养老院。。梦想永远是梦想了。

莫零

扑尔敏 发表于 2016-9-13 13:55
自从母亲病逝后，我一直有个梦想，想将来可以有钱办个兼临终服务的医院和福利养老院。。梦想永远是梦想了。

唉，我也想过，甚至去资讯过相关的审核部门，太难了，你不知道这趟水有多深，老头这个养老院这回搬地方，装修验收迟迟不给合格，各种整改要求，院长阿姨忙得不得要领，被有关部门的人指点了一下，送点礼，才给通过，其实装修早就合格了。

莫零

莫零 发表于 2016-9-13 14:02
唉，我也想过，甚至去资讯过相关的审核部门，太难了，你不知道这趟水有多深，老头这个养老院这回搬地方， ...

而且好多老人的儿女们胡搅蛮缠，有一回，一个老年痴呆的老人送进来，不小心偷溜了出去，全院护工找了一夜才找到，结果老人冻病了，老人的儿女们就狮子大开口要求养老院赔偿10万块钱，还把院长阿姨给打了一顿。
还有的儿女，生怕护工虐待老人，每次来都大包小包拎着，孝敬护工跟孝敬自己亲爹妈似的，结果时间一长，护工之间互相攀比，真的就看礼下菜碟，胃口越来越大，罗富贵哪次去不给金师傅带两包好烟啊？不带就直接给你脸色看，对老头也不尽心。这回过中秋节，我们又是送月饼有时送水果的，就这样，我婆婆还得跑勤快点，那些儿女很少来的老人们，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谁看得见呢？

莫零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16-9-13 14:09
我们老家有个大伯，没老年痴呆之前是个体面人，得病后逮谁骂谁，还拿东西打人。儿女们也是够够的了，只能从 ...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一点不错的，老年痴呆的老人们特别可怕，有的老人安安静静不发疯还好些，有些老人就真是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又打又跳的。就这个裁缝老太太，经常拉屎拉在裤子上的，还自己抓到碗里去。

疯老爷子

我们这新开了一所私人养老院，有集体房、单间和别墅房，生活能自理的每人1200元/月，别墅房老两口2800元/月，生活不能自理的每人2000元/月，院里有医生，有救护车，服务好，吃得好，环境好，很多老人都是自己要求去的，我老了就找这样的养老院。

野妞

疯老爷子 发表于 2016-9-13 14:34
我们这新开了一所私人养老院，有集体房、单间和别墅房，生活能自理的每人1200元/月，别墅房老两口2800元/月 ...

那跟疯哥做伴去

五十学易

唉，人一老一病，真就感觉非常凄凉。但是，谁能不老不病呢？
我常常在快乐的时候想到这些，在别人快乐的时候感觉到这些，感觉很悲哀。

莫零

疯老爷子 发表于 2016-9-13 14:34
我们这新开了一所私人养老院，有集体房、单间和别墅房，生活能自理的每人1200元/月，别墅房老两口2800元/月 ...

我们这里咋没这么好的事情呢？我们这里的养老院，3000块钱一个月的就算便宜了。我公公这一家，就已经是很便宜了，也得2000多。

疯老爷子

野妞 发表于 2016-9-13 15:58
那跟疯哥做伴去

养老事业应该越来越好。

疯老爷子

莫零 发表于 2016-9-13 16:41
我们这里咋没这么好的事情呢？我们这里的养老院，3000块钱一个月的就算便宜了。我公公这一家，就已经是很 ...

你们在省城，我们在县城，收入水平有差距，消费水平也有差距。

疯老爷子

莫零 发表于 2016-9-13 14:09
而且好多老人的儿女们胡搅蛮缠，有一回，一个老年痴呆的老人送进来，不小心偷溜了出去，全院护工找了一夜 ...

生活不能自理的，生活质量已经没有了，期盼安乐死尽早成行。

莫零

疯老爷子 发表于 2016-9-13 17:29
你们在省城，我们在县城，收入水平有差距，消费水平也有差距。

我也没觉着省城县城有啥差距啊

莫零

疯老爷子 发表于 2016-9-13 17:35
生活不能自理的，生活质量已经没有了，期盼安乐死尽早成行。

安乐死也是要尊重个人意愿的。

翰林探花

老无所依，可怜天见。丁克一族的俺老了，也只能住养老院。如果生活不能自理唯求安乐死，一了百了。欣赏莫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富有现实意义的好文。麻花麻利点，赶紧见报。。。。。

请君入瓮

但微颔之。
事实上，生活的本质就是这个样子的，喧嚣过后，狼藉一片。
有个同学的父亲也是老年痴呆，症状和末玲描述差不多，甭说亲人，就是外人看后也沉默许久，他父亲是退休的教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忽然就这个样子了，满腹才学的影子点滴不剩，孙子都多的远远的。
人都有老那天，都有繁华落尽的时候，都有满身异味喋喋不休谁都看不上眼的时候，从文学角度观察，这是一种感伤，用哲学方式看，这是一种必然，以佛学高度品，那奏是解脱。实证观念盖莫大焉，也就论证于此，所谓宿命乎？老子曰，乎！

莫零

翰林探花 发表于 2016-9-14 19:26
老无所依，可怜天见。丁克一族的俺老了，也只能住养老院。如果生活不能自理唯求安乐死，一了百了。欣赏莫零 ...

我本来也想丁克下去的，但架不住身边人天天爱的唠叨，其实老了谁又能指望儿女们在膝下尺步不离地照顾呢？当父母的，谁不希望儿女们飞的更高更远更有出息呢？我倒觉着，修炼好自己，当一个睿智风趣的老人，把身体维护好，等实在是灯尽油枯之时，遗嘱写好了，谁安葬了自己，遗产就留给谁，像外国人一样，请律师监督公正。

莫零

请君入瓮 发表于 2016-9-14 19:49
但微颔之。
事实上，生活的本质就是这个样子的，喧嚣过后，狼藉一片。
有个同学的父亲也是老年痴呆，症状 ...

话虽是这么说，可轮到自己头上，还是无限凄凉不胜唏嘘的。

请君入瓮

莫零 发表于 2016-9-15 08:49
话虽是这么说，可轮到自己头上，还是无限凄凉不胜唏嘘的。

我是这样想的。
对于我们大多数没有强烈信仰的普通人来说，生死问题大大超越了认识本身，穷其一生也就那么回事，所以，平时不要寻思那些极端问题，会让情绪很糟糕，最明显的问题是，生活似乎没意思了，所以，这是不可触及的黑色论证。
如果必须要面对，那就挺住，挺不住也得挺，没招儿。多少声色犬马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后都无语了，何况区区百姓，心安，能够减少肉体痛苦，少遭点罪。
所以，怎样才能做到心安，其实，这才是我们该思考的 问题。

翰林探花

请君入瓮 发表于 2016-9-15 10:08
我是这样想的。
对于我们大多数没有强烈信仰的普通人来说，生死问题大大超越了认识本身，穷其一生也就那 ...

不知那江思考的如何？有没有一个好方法，让无处安放的心得以诗意地栖居。。。。

翰林探花

莫零 发表于 2016-9-15 08:48
我本来也想丁克下去的，但架不住身边人天天爱的唠叨，其实老了谁又能指望儿女们在膝下尺步不离地照顾呢？ ...

等我们老了靠政府靠制度都不敢奢望，唯有靠自己，靠自己平时好好健身，老了注重养生，知天命，行我运，能靠多久是多久。实在靠不动了，两脚一蹬见上帝。。。。

请君入瓮

翰林探花 发表于 2016-9-15 10:18
不知那江思考的如何？有没有一个好方法，让无处安放的心得以诗意地栖居。。。。

我想办法是有的，但是不能告诉你，否则更增加你的执著心。
心，之所以无法安放，归根结底还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现实和理想的背驰，责任和良心的负累，人生际遇面无表情的交错。
这个爱恨纠结的空间，不允许人知道真相，所以，有了一个悟字，如果一切谜团都像数学公式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请君入瓮

翰林探花 发表于 2016-9-15 10:21
等我们老了靠政府靠制度都不敢奢望，唯有靠自己，靠自己平时好好健身，老了注重养生，知天命，行我运，能 ...

哈 。。。。翰林最后一句喜感得紧，两腿一蹬。

紫晶儿

我妈也住养老院，一个人一间大房，60平米，我妈老是嫌大，确实房间一个人住也大了点，但最关键的是一个人寂寞。

神经

如果人人都能想着我老了以后会怎样，那么现在的老年人都会幸福的活着。

薇芸

莫零 发表于 2016-9-13 13:53
等我们这一代人老了，养老院的环境会大大改善的。互助养老是未来社会的趋势，一群要好的网友，同事或者同 ...

这个模式值得期待，值得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