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山静水 于 2016-7-12 10:11 编辑
人体艺术与白围裙先生
那个男人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网络诗词聊天室里和人对句联诗,玩得不亦乐乎。他站了半天,见我没有反应,大概有些生气了。既然是客户,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对主动上门来的“父母半天了居然不理不睬?于是,这个人气从丹田出,大声问了一句:老板呢?
我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眼前立着一位系白围裙的先生。
我们是一家小小的设计公司,缩在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狭长、杂乱,斜插在高楼和大道当中,从高空看,它签在那里简直就是为了证明世间有繁华就有落后。那个纷乱啊,巷子两侧,破旧的小院和说不清味道的小旅馆、烟酒日杂、订做皮鞋的小店、以及蒸食店等各种小铺面交错在一起,倒搞得小巷子是因为它们而挤出来似的。每天,烟气夹杂着水气,缭绕着从院子出发,拂过各种小铺面,也拂过巷子两头堆得满满的蔬菜摊、水果摊、生肉熟肉摊,而我们公司,不计较出身低微也混在这条五味杂陈的小巷子里。不过,作为设计公司,那是要讲究一下脸面的,所谓设计,多少要与形象艺术有点儿关系嘛,做个漂亮的招牌高高挂起,与众小铺面摊点就大有不同了。要进公司,先爬上四五个台阶,不知道来往的人们是否能从姿态上首先明白一个道理: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这位先生白裙飘飘,好几个台阶呢,他爬的时候我没有听到,进屋我也没有听到,等到人家声音高亢嘹亮时我听到了,赶紧站起来招呼他:老板出去了,请问你是……要设计什么东西吗?
我接待他,他反而不理我了,不屑和我多说话,眼光倨傲,往我后面看。一大早,店里没什么人,我们小老板又出去跑业务了,小老板娘在后院制作室里指导小员工做会员卡、印名片,屋中电脑三四台寂寞又孤单,显然,他意识到只能和我一个活人说话了。于是,他硬生生的说:做东西!
噫,做天大的东西啊?这么牛。每天在巷子里出入,又不是不认识。他的小摊子在我们公司前面不远处。通常这个时间他和他的老婆一起,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在晨光初照的大案板上和面、揉面,房门大开着,门口架着一口大铁锅,老婆揉面的时候他去大锅边翻炒锅里的石子,然后在滚烫的石子上贴面饼子。那种面饼子如他展开的巴掌大小,一块钱两个,名字叫作石子饼。有天我买过,饼子里可见粒粒茴香,味道还不错,干香脆!我买的时候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但人家今天来,不是兜售石子饼,是以客户的身份,我只好放软身段又问: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设计,价格呢,等老板回来你们商定。
白围裙像没听到,四周又查看了一下,仿佛能从桌子底下找出个人来似的,又问我:就你一个人搞设计吗?
我把笑容收回来。没看到我坐在第一张椅子上吗?本公司“首席设计师”!虽然我其实也不懂什么设计,不擅美学,不知创意为何物,为了糊口自学一点PS糊弄人而已。但是,几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小城很多客户要求不高,糊弄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一个石子饼作坊能有什么难住我的?我决定不理他,嗯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开始看电脑。作为“首席”,愿意耍大牌就耍大牌,反正店是老板的,丢一个客户也是老板着急的事。
白围裙拉了张椅子坐在我旁边,仍然颐指气使的说:拿本图库书我看看。
真不愧是设计公司的邻居啊,晚上饼子卖完了一定常来溜达吧,耳濡目染过久,居然知道做东西可以先看图库书,选择下自己想要的图片做为设计元素。我随手给他一本,让他慢慢查找翻看。
搞平面设计,我曾经天真的想以一己之力引导客户审美意向,以期达到赏心悦目的效果。可是总有掏钱的客户叉着腰,点着电脑屏幕说:我花这么多钱,一张纸上字那么小,空那么多?后来我就听他们的了,你说啥那就啥,一张纸上天大的字天大的画挤得喘不上气来为止。反正我不具名,不是我设计的! 眼前的石子饼老板显然属于这种极有主见型,白围裙下瘪塌塌的,但却有腰缠万费、闲庭信步的气势,人家不紧不慢,捧着厚厚一大本8开图书,在我旁边慢慢翻看。图库书所纳非常丰富,蓝天绿地、高山流水、花卉动物、日常用品、食品人物……世间事物几囊括,每一页上成行成列排满了两公分大小的缩微图片,逐页逐张看下去,可能要到明天了,想不通一个石子饼作坊想要表现什么啊非这样海选一番不可。我决定不打扰他,继续去联室里溜达。有个名叫渔樵的人正好出了一句上联:谁知花满树。上百对联爱好者纷纷给出下联,风花雪月,一时不可胜数,正看得琳琅满目,忽然有位兄弟神一样闪出来,骄傲的对了一句:我种蒜一壕。
我要笑得翻倒过去了,却瞥见石子饼老板正翻到人体艺术那部分。所谓人体,我朋友说,就是女人体嘛,男人有什么好看的?!那些女人体图片,从各种角度、各种场景、各种光线下拍摄所得,肌肤丰润,曲线优美,石子饼老板一小张一小张仔细揣摩着,可惜女人体们不是背面就是侧面,恨得他把图库书举在眼前。这要看到啥时候啊,虽说一壕大蒜有权力在风花雪月里欹斜生姿,一个小作坊老板有权力欣赏人体艺术,可是做为女设计师,我坐在旁边多么尴尬,我咳了一声,问他:你到底想设计什么啊,告诉我,我先排版打字啊。
白围裙正看到好处,十分厌烦有人打扰,眼皮也不抬,回我两个字:名片。
噫,一个小名片!难道你要选个裸女放上去做石子饼的形象代言人吗?食色,固然性也,但女人体艺术实在无法和坑坑洼洼的石子饼联系起来吧。我开始坐不住了,想想吧,倘若他挑中某张人体,让我打开光盘上相应的图片……啊,那可是几十兆的超清图,纤毫毕现的!而且,人体图片过后,还有一些情色图片,尺度不大,只供设计用,这个人在我面前看得如此入神……我简直不能活了,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拉开椅子,起身一言不发,从屋子后门出去了。
后院里的制作室也是厨房,我喝了一碗白开水,洗了根黄瓜,吃了个西红柿,拖拖拉拉磨蹭了好一会儿,返回去看白围裙先生果然正在鉴赏最后几张老外情色图,我越过他,从公司前门出去,下台阶,到小摊上买菜,买鱼。卖鱼的女人真利索,一把从水桶里抓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来,放秤上称了斤两,顺手用剪刀啪一下把挣蹦的鱼打得昏死过去,刮鱼鳞、挖鱼肚、剪鱼鳍。人类真残忍,不消几分钟,一条活生生的鱼就奄奄一息了,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的肚子为什么瞬间就空荡荡的。我拎了鱼,再次路过低头看图的白围裙,走到后院,把鱼洗干净。案板上的鱼,白生生、光溜溜的,真像女人体,为了入味,鱼肚皮上抹了盐,蹦不动了的鱼的肌肤剧烈的,又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切都做好了,再返回去,白围裙的石子饼老板架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在抽一支烟,等了我很久似的。我坐下来不说废话,开始设计他的名片,他要求很简单,打几行字,放了几个小石子,定稿。人家不放订金,围裙和披风一样唰啦啦,施施然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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