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玛雅 于 2016-7-2 22:38 编辑
她说,你就坐在这上面,不要动。你动了,就回不来了。
她说,你动了就回不来了。她挎着篮子走了。篮子里装了满满的一蓝子杏。
土墙三尺多高,宽度是一个大人睡下的长度,土墙很硬,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太阳太毒,晒得我像一颗缺了水的玉米秧子,东倒西歪。硬而尖的土墙咯得我屁股生疼,我翻转身体骑在上面。我没有离开土墙。
离土墙不远就是集市。那天逢集,人很多。我记得是五月。桃子,香瓜,西瓜都上市了,还有杏。她出来的时候挎了一篮子杏。跟我说,卖了杏买油条吃!这是多大的诱惑,我记得吃过一次油条,炸得金黄,酥酥软软,香得我哭了,吃完了,指头上还是油,我舔了一路。我那几天都没洗手,我跑到二狗家,让他舔了一下我的小指头,小指头上的油最少。我让他叫来月娥,月娥是我媳妇儿,她舔了食指,我用食指捏着油条的。其他人也舔过,我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不夸张地说,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回忆。
油条的诱惑稳稳地把我按在土墙上。我看着集市上来往的人,看累了就看远处。集市过去是戏台,戏台上锵锵锵响着锣鼓。台下人挤挤挨挨,不时的叫好声比戏台上的声音还高。我小心地托着站到土墙上。太远了,看不清。模模糊糊看到台上戴了花翎的人来来回回跑着,吼吼嘿嘿的梆子腔不知道说着什么故事。我把眼睛转到集市上,搜寻炸油条的摊子。
有人绕到土墙后面撒尿,我听到嘘嘘的响声。等那人走了,我趴下看土墙上的水印,细高的一道,像阳光下的影子。又来了一个人,撒尿,墙上便多了一道水印。结果,很多人都来撒尿,土墙后面成了一座临时的厕所。我很想骂他们,不许他们尿到土墙上,我不敢,那些人都戴了草帽遮住脸,他们的个子和我爹一样高。我爹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像拎小鸡一样揪着我的领子拎我,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摔得我的脚像被鞭子抽过一样疼。那么多的人来撒尿,弄得我也想尿了,我蹲在土墙上,直接把尿撒到土墙下面。我才不往土墙上撒呢,土墙是我的领地。
油条摊子没找到,我的肚子开始骨碌乱翻,唾液在嘴里翻腾。我抬头看了一眼天,想判断一下大致的时间。天突然黑了,我闭上眼睛,再 睁开,天恢复了颜色。一只狗过来了,那是一条土黄色的大狗,比我高。它和我一样肚子里没食吧。所以埋着头蹭着土地。地上有抽过的卷烟把子,顺着土墙脚有一溜麻麻草。它抬头,看到土墙上的我,看了又看,不吼,想往 土墙上蹿,土墙上只有我,连一坨屎都没有,可是它不知道,也许它把我当成食物了,二狗爷爷讲过狗吃人的故事,说得有模有样,吓得我得得得嘴里打着牙战。二狗他们就羞我,追着我刮我的鼻子。现在,它把两只前爪举起来。我知道狗会蹿墙,部队到我们村训练狗,那狗三下两下就能蹿到梯子上。我在土墙上躲着,屁股从墙的一边挪到另一边。它的前爪准确地 放在我裤脚前,裤脚比我的脚脖子短一截,它要咬我的裤子了。我的裤子上有三块补丁,她说,再磨破就不给我裤子穿。不穿裤子多丢人啊,我得保护好我的裤子,我把脚往上缩着,哆嗦着缩到土墙上。狗用了两下蹿到墙上。而我,一下子跳下土墙,应该说,我比狗跑得快。
但我再上不去了。狗逾过土墙到了土墙的另一边,鼻子伸到地上嗅了几下,恹恹地离开了。我也离开了土墙。
我找到了卖油条的摊子。炸油条的香味让我忘记一切。
二十年后,我按照记忆找回那个地方。那里和我想象中相反,原先的一切早被风吹散了,只留下我。我站在那里,成为一截土墙,等着那个把我放在土墙上的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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