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7-12 11:01 编辑
李狗娃拄着根木棍,摇晃在村口像深秋里的一株草。
据说他早年身体就有些不适,但那会年轻,不影响吃喝不影响娶妻生子,也就没在意。就在前两年突然病情加重,浑身无力,干不了活不说,走起路来上气都不接下气。
去城里医院去市里医院去省里医院,检查的结果——一种很严重的心脏病。最后,李狗娃和他老婆淌干了眼泪背着行李回来了,这种病别说没钱治,就是有钱治治愈的几率也渺茫。
刚下过一场雨,路上还有些湿,李狗娃小心地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对着沟边的一滩牛粪发起呆来。这牛粪被鸡爪子挠成了大菊花状,屎壳郎忙着滚粪团,而旁边一株小野菊艳黄的耀眼睛。
李狗娃望着,苦笑着叹口气,此时他多希望自己就是这滩牛粪啊!
李狗娃走到自家地头上,他尽量立直身子,人显得更瘦更高了。
他沉着脸盯着地里拉粪土的男女。拉车的男人像头牛,他一人拉着满满一架子车粪土,车子过去留下两溜车辙印。后面拿着钉耙从车上扒粪土的女人是李狗娃的老婆春香。
拉车的男人不时的回头与春香说话,春香不时地回头望一下李狗娃,她像在说话,声音却像蚊子。一条绿围巾遮去了她半边脸,嗡嗡声外人一句也听不清。
李狗娃就那么站着,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俩人,像监工。
地里的男人有时也喊他监工,只有俩人能意会这绰号的意思,外人不懂。
责任田到户这几年,人们的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比谁家庄稼长势好收割快,比谁家粮食屯大,就连粪堆都比谁家堆的又大又高。
李狗娃丧失劳动能力后看着自家的农活心里那急呀,原始劳作,春香力薄,自己还不定活个三天两晚上的,俩娃子十多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就劝说春香招个伙计。什么是伙计,老话就是‘拉帮套’。(拉帮套,一家男人有病或者丧失劳动能力招个男人进门,共同组成一家)地还是自己的地,人家帮着收种,粮食拉进自己家,孩子也在自己眼皮下成长,这似乎是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个被招来的男人姓吕,叫套,人都喊他‘驴套’。吕套是后庄一个三十大几的光棍汉,当初这事还是李狗娃亲自托人找他商量的。可一个槽头拴不俩叫驴,哪怕是头病驴。不久,李狗娃从堂屋西间搬了出来,在灶屋里单独住下。
夜晚,村子噙着馨香睡着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惊醒梦中的人儿几声呓语,而此时,李狗娃依旧趴在小屋的窗前数星星。月亮升起来了像镰刀。月亮升起来了像半块锅盔(比较厚的大饼,山西河南一带的叫法)。月亮又升起来了,像一张圆圆的大锅盔。李狗娃望着空中的圆月,忍不住撇向堂屋东间的窗户,窗前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着,有些神秘。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灯光下有他熟悉的田野,山坡,青草,河流,可如今都被人占了去!他泪流满面,把头用力向土墙撞去。
杏黄麦收,李狗娃顶着草帽拄着棍子又站在了地头,自家最后一块地里的麦子割完了,春香扶着架子车,吕套拿着叉子装麦子。李狗娃望着,嘴角露出淡淡一丝笑意。
“您三口子咋恁能干!俺家还有几亩没动镰哩,您家麦子都割完了,一个村不考老一也考老二!”
同村大花嫂子经过时打招呼。这个大花嫂子四十几岁,爱打哈哈,说话大大咧咧。
“咋,你眼气了!眼气你也算进来,凑两对!”
李狗娃大笑着回,脸色却更黑了。
“买杏嘞!新摘的麦黄杏!”
一个女人推着辆破自行车从路边经过时吆喝了一声。
那头的驴套喊住了卖杏的,不一会半帽筒子杏捧到了李狗娃面前。
不想,李狗娃一把打翻了草帽。
“驴夹板套子,你欺人太甚!老子是没你兴,你就拿把杏来欺负老子!老子非多活几年,活成你脊梁沟里的眼,看你兴死!”
李狗娃说到做到,他蔫蔫一个病秧子还真又坚持着喝了几年的糊涂面条子。
这一回李狗娃是真要死了,脸色蜡黄,嘴唇乌黑,人躺在床上像几根细木搭成的架子,一句话得喘几口气说,。
村里人听说后纷纷过来送他,李狗娃眼睛突然亮了。他想坐起来,春香慌忙去扶,不想他一把拨拉开她,伸手却拉住了旁边吕套的手。他拉着吕套的手用力摇晃两下,嘴张着,似乎还有话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努力地挤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李狗娃死了,关于他最好那个微笑的内容村里人有着不同的解读。
有人解读:吕套,我的老伙计,这辈子合作愉快啊!
有的人说不对,应该是:吕套,俺走了,替俺继续照顾好老婆孩子啊!
而更多人的则解读为:驴套,你个捡破鞋的,便宜了你个驴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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