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窍
作者:河南石子
能仰躺在和煦春天草丛中漫无边际的幻想,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是一种奢望。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了失去了自由是多麽的可怕,我就好像一条活波跳动的鱼儿被人家给抛到了岸上,任凭你全力挣扎呼喊狂叫都无济于事,等待着的只有让躯体慢慢被风干,让灵魂在无助的世界里游荡。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那个春天,就是一场永远都无法苏醒的噩梦。飘荡在我灵魂深处的冤屈,愤怒,绝望,让我不再对缤纷多彩的四季有任何的印象。
我蜷缩在黑暗监牢的角落里,不敢睁开眼睛看这个让我失去了兴趣,失去了信念的世界。我才十八岁呀!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不想让早已哭干了泪水的白发人为我痛苦一生,不想亲朋好友们为我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的操碎了心。我不敢相信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几个身穿制服的人站在我面前宣读着执行死刑通知书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听进去一个字。我想喊,我想大声呼喊,想把这个到处都是饿虎豺狼的牢狱给喊破,但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走出牢房,我恨不得自己能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一样,变化成个飞虫,扑上去把他们手里的那张决定我一生的破纸片给吞到肚子里去。一切都成了无可挽回的定局,我瘫倒在地上,一闭上眼,那场挥不去的噩梦就像刚发生一样又闪现在我的眼前。
午夜的时候,在水泥厂上夜班的我拿着工具来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当我刚走到旋窑中间的工作平台时,眼前的那一幕景象把我吓得呆住了。
我的手哆嗦着,手电筒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拾起来,平台上昏昏暗暗的灯光下一片血迹,在紧挨着传输带的铰刀旁一个人血肉模糊的倒在那里。我手足无措,傻站在那里。正在运转的机器巨大轰鸣声,把我的呼救声淹没了。我跑下平台,刚转过一个弯道,班组的几个人已来到跟前。当我把看到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以后,连忙把电源被掐断,我和众人重新来到事故现场的时候,120的救护车,110的警车都已经来到了厂区门口。
出事故死去的是同一车间一位二十来岁姑娘。我就是去和她交接班的,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我们当班的几个人都被带到了分局作询问笔录。后到的几个工友一致认为我是第一个出现在事故现场的。我没有否认他们的说法,那几人回去了,而我却被认为有重大作案嫌疑,给拘留了起来。
姑娘家的人整天的来分局哭闹,说他家的姑娘不是工伤事故,也不是自杀,肯定是被人谋杀的。我三番五次的被带出来询问,纵然我长有百口,说破了嘴,也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冤在没有一个人能证明我在现场什么也没做。
当我的家人知道此事,也来分局打听情况时,我被分局拘留的期限已经过了,市里看守所来了人,把我当做故意杀人犯给关了起来。
我在分局因为死不承认那姑娘是我谋害的,被那些询问者打的惨不忍睹。他们用棉被蒙住我的头拳打脚踢,以防我的惨叫声在深夜里传出来,他们用高强灯光照着我的脸,让我彻夜不能合眼。我的精神崩溃了,至于怎么来到了看守所都不知道。
新的一轮询问开始了,我忍不住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在笔录口供上签下了名字。
自从我被扔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看守所里面,大半年了我都没有见过父母一面。我心里知道他们肯定在四处奔波着我的这件让人头疼的麻烦事。每当有新的询问者来提审我的时候我都会把以前的口供给推翻,如此一来二去,我的这些行为惹怒了那些穿制服的人渣。我小时候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日本鬼子严打拷问共产党人员的一幕在这里重新上演了。我不是什么坚强的革命分子,他们也不应该是没有一点仁义道德的刽子手呀!毒辣的阳光下,我赤身裸体的被绑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眼里露着凶光的高大狼狗在我的旁边狂叫着,手里提着三角带皮鞭的询问者在我的身上狠狠的抽打着,我没有挺得过五六下,就疼得昏了过去。一盆冷水泼在身上只能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感觉到我还有一口气,我还能微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象。
在公审宣判的大会上,我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和一些犯人呆立在游行汽车上。沉甸甸的脚镣已把我的脚踝磨得稀烂,胸前挂着的木牌上写着故意强奸杀人犯某某某,在我的名字上打着一道像鲜血一样红的对沟,我知道这就是已被核准执行死刑的象征。在纷扰的人群中我看到了父母熟悉的面孔,才值壮年的他们此时头发都已变得花白,妈妈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哭喊着什么,我一句话也没能够听清楚。
明天一早就是我上路的日子了。我看着身上穿着的崭新衣裤,看着眼前放着的人间的最后一顿美餐,只是苦苦的笑着,没有一点表情,像个木偶似的呆在了那里。我心里此时倒是出奇的平静,事已至此,人间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只是身为家中独子的我不能为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不能在二老的面前尽孝,总还是有些遗憾的!
我是看着阳光从铁窗里一点点渗透过来的,起初是黄黄的柔软绵绵的,还没等我把一根烟吸完,照在身上有些炙热的光线已经让我睁不开眼睛了。
来了,这一天终究是来了,我挺着胸昂着头,我觉得我此刻就是一位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革命战士,我要大笑着走向我的人生终点,我想用我的坦然,我的问心无愧,我的灿烂微笑,让世人知道我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杀人犯,那个性质恶劣手段残忍地人渣子。
我被人按住了肩膀跪在地上,抬起头看了一眼这海一样蓝的天空,一朵雪白的云彩停在了我的头顶,随着风儿的吹动慢慢扩散成一个笑脸,甜甜的,轻轻的,犹如一股清晰的溪流从天而降落在我的心底。
短促的枪声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清脆。我只是感觉到头上被人猛地击打了一下,没有一点痛的感觉,眼前明亮的天霎时由微黄慢慢变成了灰色,只有那几秒的视觉,就成了漆黑一片。我的躯体内的那一股怨恨,那一股对父母的牵挂,化作一丝丝清气,从我的口鼻砰然而出,这就是我的灵魂吗?它随着枪口还没散尽的几缕硝烟,徘徊在我已经倒在地上的躯体旁。我的双脚只是简单的抽搐了几下后,整个躯体便没有了一丁点反应。它飘在我的头顶上,离着我的躯体只有几十公分高,看着等候在一旁多时的医院人员抬着担架跑了过来。一个人抬着我的头部,两个人拽着我的双脚,重重的把我摔在担架上,抬起来一溜小跑把我装进120医护车的后面。我的灵魂此刻清醒得很,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痛苦,没有了一切与尘世相关的牵挂。我知道这些医护人员是赶着时间把我送到医院,尽可能早些时候把我的眼角膜给取出来,以便更好的去医治好需要眼角膜移植的病人。这是我在接到死刑通知书的那夜写下的遗言——我不想图个好的名声,我只想让我的眼角膜能医治好一个病人,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那个移植我的眼角膜的病人替我能重新看看这世界,能不能看见那个在黑影里置于我死地的诬陷者到底长了什么摸样!
在浓烟滚滚,烫的连我的灵魂都在发抖的火炉里,我的躯体在摄氏上千度的高温下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我的灵魂飘在火炉外高耸入云的烟囱上面,它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从烟囱里急速奔跑出来的那一股股刺鼻的浓烟,看着它在风中摇摆飘动,慢慢的把晴空里的云彩遮盖,随后又极不情愿的在风的挟持下无奈的飘散在浩瀚天宇之间。
我的灵魂没有走远。它还在惦记着它唯一留在人世间的一样东西——经过千锤百炼,万难撞击也不会消失的骨灰。炉火旁的操作工人用铁耙子在炉膛内扒拉了几下,伴随着火星在炉外闪耀着光芒,滚烫炙手的骨灰呼啦啦的落在地上,那几个带着手套,穿着防火专用靴子的工作人员抬起脚在骨灰上来回的踩了几遍后,又用脚把它给推到一个角落里,等温度慢慢降了下来,他们找了一个厚厚的纸箱,胡乱的用铁锹把它给铲进里面,接着很麻利的用胶带把纸箱给封住,用毛笔潦草的在上面写上了我的名字,随后一脚把它给踢到了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我的灵魂里的悲痛此时开始了爆发,没有泪,没言语,只是无表情的完整地把这一幕看完。我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对这一小堆已经告别了人生的骨灰还有这么大的怨恨!只因它就是一个杀人犯的骨灰,还就是被判了死刑的人的骨灰无论到了那里都是这样被人唾骂,被人如此的下看!我的家人哪?我的父母亲朋哪?你们都在那里!你们怎么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难道我连失去生命的一点点尊严都没有了吗?
我的灵魂看了看斜歪在桌子下面装有我骨灰的那个纸箱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人生就是如此,人的命也就是如此吗?我想回家,我想现在,立刻,一秒钟也不能耽搁,我要回到我的家里,我要看一下我的父母,我只想问他们一句话——这到底是怎么了?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的灵魂没有半点迟疑,像一颗没有光泽的流星划过天际,悄悄地停留在家的上空。离开这个有些寒酸破落的的院落已经一年多了,野酸枣树枝编成的栈门歪倒在一旁,土胚堆砌得老屋墙体上的白灰在雨水的洗涮下,黑一道白一道的显得是如此破旧不堪。院中那棵老榆树上的黑老鸹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个淘气的孩子给端了个七零八落的。远处那只无家可归的黑老鸹急躁的呱呱叫声让人听着心里很是不滋味。
母亲凄惨的哭喊声从屋里传来。我的灵魂飘到了窗前,透过被风吹的已经破乱的窗户纸望去,屋里站满了人。平时就不太言语的父亲半瘫在旧沙发上一直叹着气。叔叔大爷,姑舅表姨,和我在一起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安慰着父母亲。
母亲哭的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来了。她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脚面哭诉着:“我的苦命的儿子,你死的冤枉啊!那些挨天刀的简直就不是人养的,你死了,当娘的还不知道,哪个昧良心的不把那告知书给我们,让我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你呀!孩子呀,你咋就那么傻了!你把自己的眼角膜给捐出来,怎么不提前和爹娘说一声呀!到了了,你也没落个囫囵尸首,当娘的对不住你呀……”
我的灵魂此刻再也听不下去了,看着屋里正中间桌子上放着的那个熟悉的纸箱,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捐献的器官所得补偿费用一分也没给我的父母,我是在被枪毙过几天后,家里人才得到通知的。我的灵魂愤怒的简直变成了一团烈火,上下跳耀着,把窗户上的窗棂熏烤的噼啪作响,把黑暗的夜空渲染的如血一样鲜红。不远处围着看热闹的几个探头探脑的小星星,被我发怒灵魂的那副狰狞可怕的嘴脸给吓到了,互相小声嘀咕着灰溜溜的往远处跑去。
婶子大娘们抹着眼泪还在劝慰着父母,叔叔大爷们在商量议论着我的后事。“事已至此,咱家的钱也没少扔,也没留住孩子一条命,没法,都是命里注定的,谁让咱家的孩子时运不济了?如果他听女朋友的话和她一起去逛市里,不去上那个夜班不啥事都没有了?他不听,寻思着才来这上班,不愿一直请假,这不摊上这倒霉的事!哎,咱家这孩子不是那样的人呀!咋就这样的命了!”
“他大爷,别提了,先说正事吧,你看孩子的骨灰都弄来了,先说一说明个埋葬出殡的事吧,人死了,入土为安,咱不能让孩子的魂一直没个着落吧。哎,可伶的孩呀!”
树草丛生的北面山坡上是我们村的坟茔地。往日里这个地方偏僻清冷,夜里一个人走过这里的时候都觉得浑身发冷,起着鸡皮疙瘩。只有逢年过节时前来祭祖吊唁的人们的哭声和燃起的鞭炮声,才会打破这昏睡着的沉寂,暂时的把这久违的热闹人气给带来。
家里人把院子里的两棵粗大桐树给刨了,父亲请来了村里的木工老师来打做棺材,几个发小买来了黑色油漆拿着大刷子在已经刨光的棺材板上来回的油刷着。院子里到处都是来帮忙的人,门外边也不外乎有些来看我家热闹或者笑话的人,我的灵魂没有功夫搭理那些以前和我家有过节的偷偷抿着嘴笑着的人,我担心着躺在床上已经气憋过去几次的母亲。父亲还算坚强,他拿着烟酒在招呼着帮忙打杂的亲友。姑姑和大姨在屋里轮流照看开导着已经丧失了清醒意识的母亲。我的灵魂站在母亲的头顶,想和她说几句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即便我说出了什么,毕竟已经阴阳两隔,她也不会也不可能听到我的言语的,我只有默默地注视着苍老的她慢慢的昏睡在床上。
我的灵魂依附在叔叔拿着的香烛上来到了墓地。他和近门的几个叔叔大爷拿着香烛鞭炮来墓地为我看穴。叔叔说我去时还没结婚成家,也没个后人,只能算个少亡早卒,按照农村老规矩,不能埋在祖先坟茔地的,只有另找个地方让我安顿下来。昨晚上我一夜都没离开我的家,听到了父母在商量着回来给我办阴婚的事情,等以后那件事办妥了,再把我的尸骨起出来合葬在祖坟的莹地里。我的灵魂流泪了,流下的泪换做了那一夜淅沥不停的细雨一直下到天亮。
起风了,秋季里的风刮起来,让穿着单薄的人们感到了有些寒冷。快到中午的时候,挖好墓坑的人们收拾着家伙准备回去了,我望了望那个长方形直直愣愣的土坑,想到以后那里将是我永久的栖息地,我的灵魂将永远和黑夜寂寞为伴,不由得略显凄惨的笑了出来。
我顺着秋风,赶在还在收拾家伙的人们的前面回到了家。午饭过后,家里人定的下葬时刻已到,我的灵魂蜷缩在骨灰盒里,躲避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要启程了,我将去我所该去的地方,从此以后我将被人遗忘,也许只有人们闲扯起来的时候,才会把我当做个很好的议论话题来争论个不休。
走在人群前面抱着我的骨灰的是大我一岁的姐姐,她的眼泪滴落在盒子上,浸湿了蒙在盒子上的红布。我的灵魂触摸着渗透到盒子里的泪水,那种刺痛心扉的酸苦让我的灵魂完全失去了方向。它竭力地寻找着出口,想把压抑在心中太久了的冤屈仇恨爆发出来。姐姐的双手牢牢地抱着盒子,我的灵魂在里面被窒息着喘不上气来。隐约中听到街上来看热闹的人们的议论声。
“这孩,平时也不孬呀!咋就会干这事了?”
“谁也说不清这事,唉,才十八九,可怜了他的爹娘了!就一个儿孑还落个这下场。”
“你看他姐哭得多痛!”
“那可不是,人家姐弟俩亲着了!换做谁失去了亲兄弟能不伤心?哎,命里注定呀!这孩平时只是嘴好说,论说杀人这事,他也没这个胆呀!”
“现在这社会说不清。听说那受害方死活不私了,也不要钱,只要这孩的命,说一命抵一命,不能让自家的闺女白死了!”
我的灵魂听着这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心里刚才的那种委屈不满似乎一下子都没了。人真的就是如此,死后身事任人评说,纵然你有再大的屈辱,再多的荣光,你也只是借着别人的嘴来听听而己,对于己经飘落在另一个灰色世界的灵魂来说,似乎没有了太大的意义和价值。
送我出殡的人群走到了村口,看稀罕热闹的人们渐渐地少了许多,只有亲朋好友几+个人陪着我向墓地走去。
在村口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快要睡着的灵魂惊醒了。“你呀你,算了,不提了,你借我的钱,我也没法要了,兄弟,你一路走好。”
我听得出来说这话的是我的一个光屁股长大的一个叫小跃的朋友,我为了去厂里上班,借了他三百元钱给厂人事科的头头们送了礼,原打算年底还给他的,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的灵魂此刻像被上了几道勒骨刺痛的枷锁,凝固在了盒孑里面一动不动。内疚?惭愧?或许都有吧。
黑漆棺材先被抬到了墓地放在了墓坑前。当姐姐把骨灰盒放到棺材里面,在往上面蒙一层铺盖的时侯,我的灵魂像被什么东西给刺激了一下,忽然跃起,冲出盒子,飘落在随风摇摆的树叶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满是悲情的亲朋们为我下葬。
姐姐没有让伤心欲绝的父母来墓地送我最后一程。我能理解姐姐的用心,不愿意看到早已哭干了泪水的父母在这里再次受到打击。我的灵魂随着摇摆的树枝在姐姐眼前晃动着。黑漆漆的棺材落到了墓坑里,当姐姐跪着第一个手捧着黄土把它散落在棺材上的时候,她的哭声淹没了树林里一切鸟鸣的声音;“我的好弟弟,你一路好走,姐姐只能送你到这儿来,如果你想姐姐了,想咱爸咱妈了,就给我们托个梦吧!到了那边,可不要再胡乱的跑了,好好地投个好人家。弟弟,我的弟弟呀……”
伴随着姐姐凄厉的哭叫声,黄土越堆越高,慢慢的成了一个偌大的馒头状,埋在坟堆前面的柳树枝杈上的几条已经泛黄的柳叶在秋风里摇曳着,一边挂着的招魂幡也不知被谁给弄了个稀巴烂,散落在地上燃烧已尽的黄纸灰屑被风吹的到处都是,偶尔还窜起来的一点火苗被离去的亲朋好友们一脚踏上,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只好冒着夹杂着灰尘的黑烟在秋风里慢慢冷却成一片寂静。
都走了,人们头也不回的都走了。白布条,黑纱臂章,这些象征着祭奠亲人的物件此刻被扔的满地都是。姐姐是最后一个离开墓地的,她抽泣着,在姑姑的搀扶下走出了好远,还在回头望着这里。我无助的望着他们远去,渐渐地眼前只剩下风声中摇动的树林,穿插在树林枝叶中的斑斑点点的阳光也慢慢的失去了颜色,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的灵魂呆坐在黄土上望着幽寂的周围,有些不知所措。
秋风呜咽,树草无色,茫茫黑夜中只有草丛里不知道休息的莫名虫儿在和我的灵魂作伴。时断时续的鸣叫声中,我的灵魂沉落在苍茫大地之上。没有亲人的呵护,没有朋友的相伴,这种让心灵倍感空虚,让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黑夜也许没有了尽头。灵魂里流淌出来的血,没有温度,只是冰冷的让这块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地感到更加的荒凉。
父母现在怎么样了?是我的灵魂现在最想知道的。我一定会托梦给我的家人的,虽然我不想再让他们为我牵挂什么,但是我有许多的事情还没有弄出个水落石出,我还有没报完的恩情,还有没了结的仇怨,还有那个移植我的眼角膜的人在哪?他真的能替我找到凶手吗?我的灵魂在纷乱的思绪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了,一会是看见了儿时的伙伴光着屁股在小河里嬉戏,看见了父母顶着烈日在田地里劳作着,一会是看见一些张牙舞爪的魔鬼在四处烧杀抢掠。
当我的灵魂听到远处村子里传来几声高亢的鸡鸣声时,我才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家门前的那棵粗大槐树下是街坊们的饭市。那个时节,无论中午晚上,只要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家那一片的老街坊们都会端着饭碗慢悠悠的来到槐树下,找个石块坐下,或者蹲在石磙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边吃饭边海阔天空的闲聊着。自从我家里出了我这件事后,来槐树下闲聊的人比以往少了许多,也许天气渐渐的冷了,人们都愿意窝在家里。但是有热心于别人家家长里短的长舌妇,除了刮风下雨,这里是他们畅谈的好地方,打一日不出来来这小言几句心里肯定是不会好受的。
我的好朋友小跃的杨婶就是其中一位,她到哪屁股都是沉的要命,满嘴喷着唾沫星逢人就说,也不管你愿不愿意听,你听着心里好受不好受,反正人家是图了个嘴皮子过足了瘾。她说我摊上这事是命里注定,怨不得别人,怨我小时候淘气,常常爬上这棵住有白胡子老神仙的槐树上折断树枝,端鸟窝,抓雏,鸟,把树上老神仙的家给糟蹋了,得罪了神仙,这次的劫难就是对我的报应。我的灵魂躲在那棵槐树的上面,看着树下忘记了吃饭滔滔不绝正在演讲的杨婶,心里没有一丝恼怒,只是冷笑了几下。我知道我和杨婶家以前因为宅基地的问题有过矛盾,借这次我的事来幸灾乐祸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听着后来的话,确实让我再也忍不住要捉弄一下她了。
杨婶偷偷地看了一眼我家还在紧闭着的街门,小声的对其他几个人说:“老王家这小子还借我家小跃好几百块钱哪,这不人死了,这钱还不黄了?几个月的工资了!你说俺家小跃亏不亏?还有你看老王他家的,平日里总是夸她儿子咋好咋好,好像就她一家有个儿子似的,这下不神气了!埋罢她孩儿也不见她出门了?儿子死了,不照样还是个绝户头!哼,好歹俺家两个闺女有个伴,现在她可就剩下一个丫头了!还有……”
我的灵魂飘荡过他们的头顶,来到趴在高压线上也在听着闲话的两只灰麻雀身边,只是耳语了几句,就又跑到槐树上,斜躺在树枝上,眯着眼睛窥视着下面。杨婶的闺女来催她放碗,她边抬起头答应着边划拉着筷子往嘴里挑着面条,“呸呸,啥东西!这么腥气!”杨婶边骂着边往外挑着饭碗里的鸟屎,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几滴稀软的冒着热气的白乎乎的鸟屎不偏不斜正好掉落在杨婶的脑门上。我没有呵呵的大笑,只是含着一副鄙夷的神情看了看下面,随后头也不回的飞向对面我的家院。
院子里还是老样子,母亲在收拾着我的房间,她把我以前用的东西都拿出外边给烧掉了。看着燃烧起来的火苗正吞噬着我喜欢的东西,我想上前阻止,可是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我的灵魂在火焰边围绕着,只是盼着有一场及时的大雨来把这火焰浇灭。
我不敢惊动母亲,也不想把她老人家给吓着,只好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姐姐拿来了扇子在一旁使劲的扇着风,冒起来的浓烟把我呛得跌落在地上。我刚要起来的时候,父亲端了一盆凉水,哗的一声泼在了灰烬上面,我躲闪不及,被凉水浇了个透心凉。我的灵魂被泥土给粘黏住了,就像陷入了一片宽阔的沼泽地里腿脚不能自拔。我拼命的向上爬着,爬着……
“你咋还不起床了!都几点了?上班都迟到了!”门外父亲在吼着。我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看看躺在地上的自己,有点纳闷,“啥时候从床上骨碌到地上了?我咋没一点印象了?”
“你听见了没有?都八点了!找个熟人把你弄进厂里容易了!快起来上班走吧!”父亲的吼声里带着几分愤怒。
我揉着眼睛看着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傻笑着:“我的娘了!吓死我了。原来这是一场梦呀”
当我骑车还没走到厂里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没有多大功夫就阴云密布,当我还在犹豫着去不去上班的时候,大雨如瓢泼的一样哗哗的下来了起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