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6-10 10:35 编辑
在这个市场里,谁卖什么就叫什么,什么面条,豆腐,鸡蛋,还有口水鸡,酱肘子酱猪蹄......
这个春天,超市门前老鸡的摊位旁又多了一位小伙子。小伙子中等身材,黑红面孔,人看起来有些木讷,眼神却很纯净。
小伙子管‘老鸡’叫姑,老鸡喊他运儿,周围人投来猜测的目光。按理说三十多岁的姑姑,有个二十几岁的侄子也不稀罕,只是这老鸡有点特别。据她说现在的男人是本地人,家就在附近,只是两年来没谁看见她男人到过市场。
老鸡也不卖鸡,她卖水果,常见她半响午不了夜的去批发市场兜些水果货底子,摆到车上后,好的少烂的多,烂货不卖烂价,烂价又爱缺斤短两,常被一些老头老太太找来,除了挨顿臭骂,还要赔上一堆好话,再赔一堆烂水果完事。
我第一次见老鸡是在两年前的冬天。
那天晚上,七点过了,天寒地冻,市场行人寥寥,我正准备收摊。这时,一个女人,一个推着一辆破旧平板车的女人进入了我的视线,在同市场里的路灯与两边店门口的灯光下,她的容貌很清晰。
她三十来岁,穿着一件蓝色的劳保棉大衣,看衣服前后颜色的差异,这棉衣应该有些年头了。她缩着头,稍长的头发披散在脖根处,五官还算秀美,只是面色赤红,可能是风吹的缘故吧。她推着三轮车,慢慢的经过我面前,神情呆滞,也许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她似乎又漫无目的,走的很慢,很慢。车上是一堆柑橘,零下十来度的气温,对鲜果不懂得一丝防寒保护,显然是初入行。
她在离我百十米斜对面卖鱼的摊位前停下了,对着台阶处的几条死鱼发呆。看了一会,她走到了门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卖鱼的男人出来了,一脸横肉的男人。
女人弯腰捡起两条死鱼扔在了自己的三轮车上,顺手抱了车上的柑橘过去,卖鱼的男人好像不同意,女人把柑橘放在门口的盆里,迅速又转回身,捧起一捧柑橘再送过去。这次,她直接进了卖鱼男人的店里。卖鱼的男人站在门口,叼着烟,女人出来时,男人伸出蹄子挡着了她的去路,看样子他还是不同意柑橘换死鱼,俩人拉拉扯扯了一会。
最后,卖鱼的男人呸掉嘴里的烟卷,咧着大嘴,用腥臭的身躯把她挤在了门框上,伸出了俩爪子,刨开她的破棉衣,在她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捞摸了几把,才放了她。女人满脸堆笑,灯光下溢出红光,远远看去猴屁股一样。
女人推着车回来经过我面前时,笑容依然凝固在脸上。这个女人就是后来被人唤作‘老鸡’的女人。
春天来时,老鸡也常到市场里晃悠,眼睛活泛起来,神情不再呆滞,时不时地与人打声招呼,女人笑起来总是美的。夏天时,我晚上收摊后经过东侧路的一家歌厅门口时,都会看到“老鸡”的身影。她站在平板三轮旁,车上的水果比白天的整齐许多,合着好点的挑出后这卖呢。我突然感觉她进步不少,也挺有心的,会选地方经营,这里是有钱人出入的地方,能卖上价钱。她身旁倒不缺说话的人,半老不嫩的男人女人都有,霓虹灯光下的她眉开眼笑,过的也挺滋润。
小运儿每天兢兢业业地守着摊位,却卖不了多少东西,这自然是老鸡的原因,老是取些货底子回来糊弄人,时间久了,也就臭了名声。
“卖不出来东西来,吃饭可下劲!”老鸡每次送饭来时,总是咬牙切齿,一脸怨气。
小运儿一手拿馍,一手端盆,大口吸溜着面条,有时会抬起来,望着他姑笑笑,再对周围人笑笑,算是解嘲。然后接着吸溜面条,不想,那次老鸡骂完后,看着笑着的小运儿,火来了。
“笑!笑!笑!笑你娘的头呀!卖不出东西赚不到钱,吃你娘的大B!”
周围一片哄笑声,小运儿脸挂不住了,丢下饭盆,红着脸瞪着老鸡。过了一会,他又端起来接着吃。
“天天吃她啥了?中午饭吃到两三点,不是馍面条,就是面条馍,我要是小运儿,一把给她饭盆子摔了。”周围守摊的女人,都替老实巴交的小运儿抱不平。
“运儿,你姑又骂你了!”老鸡走后,卖菜的小山东过来了。小运儿不吭声,红着脸。
“你也和她对着骂,她骂你娘的头,你骂她娘的头。”卖菜的夏老三嬉皮笑脸地也跑了过来。
“你来这也快半年了,自己还不学着立摊子,跟着你那姑学不到啥本事,整天卖些稀屎烂贱的货!”有女人替他出主意。
小运叹口气,慢慢道:“俺二姑也不容易,等等再说吧。”
小运不久还是选择了自己立摊,而让他做出这决定是源于一件事情。
初夏的午后,空气慵懒,人显困顿,整条胡同昏昏欲睡的模样。突然,西边传来了骂声。
“走开!老太太多大岁数了你还坑她!你少我个半斤八两我不说啥,你少我家老太太半斤,看把她气成啥样!”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走到老鸡摊前,二话不说,拎起一大把香蕉就走。
“大哥,到底少多少呢?啥事好商量。”老鸡可怜巴巴地拦在了这男人面前。
“让开!你这破B娘们,和你有啥商量的!”此人横肉一脸,俩眼珠一鼓,老鸡闪了身。
碰见横茬了,老鸡自认倒霉,她一肚子火气全对着小运儿发出来了,叽哩哇啦骂了一大堆,大荤特荤,整个市场上打盹的摊贩不是睡醒了,全是被她骂醒了。
“你怨这怨那,你咋不知道怨你自己?出来恁几年,啥没学会,就学会坑人害人了!”小运儿第一次大声地回了老鸡。
“你不坑人,人家坑你!有好人吗?我咋没见过!丫B今天这事不定多少人看笑话呢!”老鸡扫视了一眼四周,似乎周围每个人都与她有着深仇大恨。
“你得了!越说越不像话!”小运儿大声制止老鸡。
老鸡哭了,坐在超市的台阶上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知道这是忏悔的眼泪,还是被自己的侄子训后觉得委屈?
小运儿立摊了,一辆大板车,一车大西瓜。夏天专卖西瓜,那首先是要舍得下力气,要想卖的好,一是货好,二是价优。没事时小运儿开始满市场里晃悠,呲着牙,咧着嘴,见人亲热地打招呼,谦虚又真诚,无非是想取经。小运儿从南往东逛,每次逛到我这里时,他都会停下脚步。
“大姐,我今拉的瓜颜色不好看,你看你这西瓜瓤子色多好。”
“ 这会的西瓜,都是棚里的瓜,棚里的瓜无非是想撵个上市早,卖个价钱,很少有熟过劲的现象,倒是担心生瓜。怎么挑生熟,得从几点一起看,就说这个瓜,首先外形周正,人们老说‘歪瓜裂枣’好,可买的时候还是捡好看的挑。看这皮色墨绿,前面的肚脐眼凹进去了,缩成了一个小圆圈。还有左手托着,右手从上面用手指轻轻地弹,上面弹,下面手能收到震动感,像咱们挑松花蛋一样,有弹性,有动静,这瓜基本没大跑了。瓤色发粉色也不要紧,屋里趸上两天,一准能卖,只是口感会差一些。”
望着他憨厚的模样,我无法拒绝真诚的目光。
他千恩万谢地走了,把那车瓜卸家里后又去了批发市场。
最近,老鸡的摊位前有个中年女人晃来晃去,此女五十岁上下,大嘴大脸短脖颈,眼睛不大,纹过的双眉如两根小木棍,硬挺挺地睡在眼睛上,看不到一丝活气。此女老来俏,大红的罗裙系腰间,大绿的小衫裹腰间,一对胸脯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女人身边经常站着一个短发姑娘,很秀气,二十多岁,只是这个姑娘从不言语,且目光呆滞,不停地摇晃着头,吐着口水。女人与老鸡聊得热乎,俩人一说话就半天,老鸡东西也不卖了,她们叽叽咕咕,嘻嘻一阵子,嘎嘎一阵子,老鸡笑起来像鬼笑,她笑起来仰着脸、抻着脖,像狼嚎。
这女人的目光直往小运儿的板车瞟,总是让人觉得不踏实,似乎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怪周围人担心,任何事情但凡与老鸡挂钩,总没好事。
其实,老鸡初来时,我对她还真没有太多偏见,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对她再没有好脸色。
那年秋天的晚上,我收完摊顺路给一家酒店送去几个西瓜,车上也带回了一些家常水果,院子里做箱包的姑娘们每晚跑到家里要水果吃。送完西瓜出来时,恰巧红桥市场里一帮小姑娘下班,她们喊着了我。等她们走后,车上就剩半箱梨子了,我心情愉快地整理着箱子,准备回家。
这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来个梨!他好像很熟的样子。”
“七两,一块钱。”
“给削削皮。”
我犹豫一下,还是拿起水果刀迅速的削了皮,男人啃着梨,开始掏钱。
“多少钱?”
“一块钱。”
“这够吗?”
他递过来一百块钱,一屁股反坐在我三轮车的车座上,叉开腿,不怀好意地望着我。我突然很恼怒,瞪大眼睛对他道:
“一块钱!”
路灯下看的清楚,这男人五十来岁,大白脸,人模狗样的看着还很气派。
他伸手掏出钱包,又取出一百块钱。
“这够么?”
“我就要我的一块钱!”
这时,孩子爸爸赶来接我,那男人才下了三轮车,递给我一块钱后悻悻离去。
当我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他时,他却一点也不惊讶。
“我早给你说了,老鸡就是干这活的,你老是不相信,这个歌厅门口,东侧路那个歌厅门口她都待,她卖东西,她卖肉吧!人家肯定把你误认为她了,以后晚上别从这过了!”
“滚一边去!你咋知道恁清楚?”
“卖鱼的蹲厕所拉屎时向熟人炫耀,‘两条臭鱼就把老鸡睡了’,一厕所的人都听见了。”
我突然觉得老鸡很可恶,甚至比市场里经常闲逛的那两个被称为‘鸡’的女人还可恶。而我对老鸡的痛恨还不止这些。
那年夏天,老鸡搬来了援兵,身旁多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这女人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岁多,像个洋娃娃,长睫毛,大眼睛,深眼窝,只是那双大眼睛总是眼泪汪汪的。有人说这个年轻的女人是老鸡的妹妹,我估摸着俩人的模样,似有相似之处。
老鸡的妹妹很出眼,看小说里写女人的胸时用什么两只活泼的小鸽子,两个大白馍馍......这些形容对老鸡妹妹都不合适,她不穿胸衣,肥大的上衣被撑的鼓鼓囊囊,一走两晃荡,胸前分明挂了两个面口袋。
后来,我再回家经过东侧路时,常看见那个年轻的女人盯夜摊。
城市的冬天,市场里也变得萧索和孤清,风沿着马路奔跑,路边的落叶随风奔跑,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那晚,我早早收摊回家,顺着胡同往南,远远地看见超市门口的老鸡,她妹妹坐在超市对门的台阶处,怀里抱着小女孩。我停下车,没吭声,老鸡低着头摆弄着她的烂水果,香蕉黑乎乎,苹果皱巴巴,她妹妹神情呆滞,怀里的小女孩眼泪汪汪。
突然传来老鸡的声音:“赚的不够糟践的!你还能干啥?长那俩大崽就是给男人摸的!大屁股就是让男人上的!”
我站在她身后,恨不得冲上照脸抽她两巴掌。她看见我时,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用手指着车上的水果道:“今天香蕉是五十一箱的,也卖不出去,都这样了。你那起芝麻点的烂香蕉一天都卖一大车,这买东西的眼睛都瞎了吗?”
“他那死鬼爹跟野女人跑了,这一趟回去要了我八百多块,熊孩子,他娘里腿,一点都不知道省着花。她男人被车撞死后,带个孩子没头去,偎我这了,这大冬天里挣个钱比吃屎都难。”
她突然歇斯底里,挑出几个破水果,“啪啪”地摔砸起来,声音在冷冷寒风中格外刺耳。她好像不是在摔砸水果,而是在摔砸无望的生活,而我看到她那妹妹变了脸色,一个个烂水果好像摔打在了她的脸上。
我懒得看她一眼,仰着头径直的往超市大门走去。
“我给你看着车,你进去吧!”她又换了脸色,讨好地对我笑,她那飘忽不定的眼神里永远藏着我不知道的东西。
“别给我看!别把我车看脏了!”
我出来时,她妹妹已经走了,老鸡哄着小女孩,小女孩手里举着一根棒棒糖。
这座城市的夏天一个字——热,两个字——太热!空气凝滞起来,人像蒸笼里的馒头,更多时候也只能像鱼一样张着嘴,除了喝水就是喘气了。
小运儿大中午拉回来一车瓜,汗衫都湿透了,他撩起汗衫擦一把汗,开始卖瓜。可是,没多会,就有俩人拎着瓜又回来了,不是生瓜,也不是熟瓜,是坏瓜。
“一瓜十多块,打倒回来几个一车瓜你白卖。同行是冤家,你还这问那问,拉这瓜,谁教你哟!有好人吗?就你傻逼,还说啥一定会混出模样给我看看,就这样,我看到了!”
老鸡明显的是替他侄子着急,可一张嘴话就这样了。
小运儿楞在那里,看着一车西瓜不吭声。过了一会,他又往我摊位走来。
“这会是陆地瓜了,不好掌握了。不过有一点,今年雨水大,被水浸过的西瓜容易坏,可也不能坏在这么多!”
“今没瓜,就这家剩的几百斤还非要我包圆。”
“我说呢!人家挑剩下的。记住,西瓜可不能贪便宜,除非你挑瓜的技术特别过硬,瘸子里面能挑出将军,要不然准是贪小便宜吃大亏。这会几乎没生瓜了,但是要谨防坏瓜和熟漏了的瓜。西瓜和人一样,会呼吸,会说话,你拍它两下,它高兴地‘砰砰’笑,这瓜肯定没问题。如果声音有异样,或者发出沉闷的声音,或者’噗噗‘地像放屁一样,托起来又比同样个头的瓜沉,一准的坏瓜。当然,沙瓤瓜有时候也这声,但是,沙瓤瓜水分差远了去,重量不够,托起瓜后立刻就能知道。”
小运儿瞪大眼睛听我讲完,又托起我的几个瓜现场学习起来。
“你也别难过,我们都是教过学费的,我比你教的多多了,学什么不教学费呢?这很正常。”
望着他紧张的样子,我忍不住安慰了他几句。
那女人在老鸡摊前晃了一夏天,又晃了一秋天,她终究要晃什么,冬天时答案出来了——她看上小运儿了!别激动!别想歪了!人家是丈母娘相女婿,替她家那傻姑娘相中了小运儿。
看得出小运儿从一开始应该是不同意的,只是架不住那女人为女儿寻夫心切,她就不挪窝,天天坐在超市的台阶上看着小运儿。还有那姑娘,说得的是一种癫痫病,她从来不坐下,一站半天,微微晃着头,时不时地吐着吐沫,这么秀气个姑娘生这么个病,看久了更让人心疼。据说她得这种病后,父母也为她四处求医,医治无望后,她父亲离开了家,她们母女十几年相依为命。
几个女人讲着这对母女的故事,听得人忍不住眼泪汪汪,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人确有一颗慈母心肠,是在为女儿找个可以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啊!
春节还有几天,老鸡就已满面春风,似为娘家建了丰功伟绩,准备回家领赏。女人超市里买了一大堆礼物,领着闺女,与老鸡、小运儿一起去了小运儿的老家,河北某偏僻的小山村,拜见亲家去了。
事实证明,老鸡努力的和城里人沾亲戚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这年的春天较往年来的都早,阳光明媚,可城市里空气却如寒冬。
我带着孩子蹬着车过玉蜓桥时,每次看见桥下的警车都不是昨天停的位置。一个个外地人被叫停,盘查,不少人被拉进了警车里,大依维柯总是满满的,不知道他们将被拉往何处。
夏初的一个上午,市场上来了一次突击检查。城管先行,警察随后,这时那些散摊,什么也不要了,撒丫子就跑。不少人只顾顺着市场大路跑了,却不料警察早已料到,来了个两头堵,他们逮耗子一样,逮着不少,只有顺着小区胡同跑的,走了一小部分。于是,城管开始装东西,三轮车,大堆小堆的蔬菜,水果,什么拖鞋袜子.....统统上了车,几辆大130装的满满当当。
警察又开始逐个摊位排查,此时,就是开门面的也会心生恐惧。到我这时,我拿出一大堆证件,又是租用的公家的门面,还搂着个孩子,俩警察看一眼没吭声。
东边是一家饭馆,房屋离大路有段距离,门前租给了一个山西人,也卖水果。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底气很足。
“身份证拿出来?”小伙子笑嘻嘻的拿出了身份证。
“暂住证呢?”
“我也有!”小伙子掏出暂住证交给其中一个警察。只见这个警察两手一使劲,暂住证一分为二,然后对着小伙子笑得怪怪的。
“还有吗?上车!”
尽管我们平时因为生意有不快,此时我真替他担心。
担心的还在后面呢!妹妹和妹夫也被抓了去,汽车也被开走了。
西边胡同没跑掉几人,城管与警察从这头堵上了,小山东不见了,夏老三没了去向,小运儿也没能幸免,可也没看见老鸡。
一个头儿拿着对讲机,正在接听战果,正在此时,胡同里跑来一个人,此人正是小运儿的丈母娘。这个女人此时精神抖擞,她就像胡同里驶过来一艘红帆船,大红罗裙摆起来,大红纱巾飘起来,那排山倒海般的大胸晃起来。
她跑到拿对讲机的警察跟前,一把抓着了那个拿对讲机的男人。
“你还我姑爷!”
“放手!我命令你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把我姑爷放了!”
“我们这是工作,你捣什么乱!”
“我管你狗屁工作!放了我姑爷!我可是这的人,我啥也没有,就一傻闺女,他们春节才结婚,你要是不放我姑爷,我今就跟上你了,晚上睡你家床上!”
那人恼羞成怒,极力地想甩脱这个夜叉一样的女人,可他的身板显然无法与这个彪悍的女人对抗,她要是发起怒来,一屁股还不得把他坐个半死。
小运儿下了车,这女人又去把车和货要了回来。
我这次花了两千银子,妹妹与妹夫也回来了,车开回来了,货没了。
天气越来越热,可市场里越来越冷清。
一天,小运儿在我摊前说话,这时夏老三嘻嘻跑来。
“运儿,你没福气吧!俺们坐了专车,去了昌平,打了十五天的石头,看了十五天的美女,美女在里面搓麻绳。然后又坐专车,开着门的那种专用火车,一路向南,快走到老家时,我可高兴了。可一听说下车后家里还要拿二百块钱来赎人,我家里哪有二百块钱,我儿子读书都没钱,我一急就跳了火车,扒上一列货车就又来了。”
2002年,这一年对外地人来说是极其难熬的一年,大家就像钻进了城市的兔子,整天提心吊胆,这一切一直持续到第二年‘非典’以后。
小运儿的媳妇怀孕了,小运儿的嘴合不上了,蹬起车来跑的更快了。每天中午,小运儿的丈母娘领着挺着肚子的女儿来给小运儿送饭,丈母娘疼女婿,看小运儿的中午饭,每天不带重样的,真真地让夏老三与小山东羡慕的嘴直流哈喇子。
一天中午丈母娘又端来了一饭盆饺子,小运儿大口地吃着,丈母娘见姑爷满头是汗,解下腕上的毛巾上前去给姑爷擦汗,小运儿一看后退着,丈母娘前进着,难为的小运儿急了。
“我自己擦!”
他脸红了,丈母娘却笑了起来。
吃完饭后,小运儿揪了几个葡萄走到媳妇跟前,他把葡萄撕掉皮,挤掉籽送到媳妇嘴前。不想,小媳妇还挺有脾气,一把给他打掉地上,然后对着小运儿的脸吐了一口吐沫,又转过身去,晃着头,过一会再吐一口吐沫。小运儿还想给她葡萄吃,她恼了,对着小运儿晃起了手,再对着他脸吐口吐沫。小运儿不生气,不生气还笑着,她媳妇也笑了,对着他的脸不停地喷口水。
“运儿,你媳妇挺恨你的,不停地喷你口水,你说你晚上怎么人家了,要不她这么恨你?”
小运儿的丈母娘每次走后,夏老三就会开几句小运儿的洋荤,小运儿此时一般不回嘴,因为一回嘴周围嘴更多,索性不说,他们说几句无趣也就不说了。
“运儿,你媳妇这么厉害,你晚上怎么办?是不是丈母娘要帮忙?你小子斗得,娶个媳妇还搭个丈母娘,赚大了!”夏老三嬉皮笑脸。
“你娘哩个狗嘴里吐不出人话来!”
老实巴交的运儿突然骂人了,这出了大家的意料,自然也让很多人猜测很多内容。我突然觉得人们猜测的那些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母女俩有了依靠,小运儿有人照顾,他也过上了一个男人正常的日子,我倒希望他丈母娘身体一直这么好下去,那样他的负担也就轻了许多。
“大姐,我的绿马奶提子怎么没你的绿提子皮脆呢?”小运儿摘了我的一粒绿葡萄,放在嘴里。
“产地不一样,别看离的不远,但口感却大不一样。我这是宣化的马奶葡萄,皮脆,口甜,味好,你的是怀来的,死皮的,口寡。”
“我准备在家门口出个水果摊,幸福大街人也不少呢。”
“这样更好,离家近了,有个照顾,她也快生了,你也守着放心。这小生意虽说发不了大财,养家还是没问题的,卖水果,再带点蔬菜,小区门口卖的也好着呢。别看现在超市挺火,可一些东西超市和散摊还是没法比,就像这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以后再向你请教就不方便了。”
“什么经验都是一点点积累的,慢慢你就学会了。”
不久,市场上贴出了‘关于四块玉城中村拆迁公告’,城市在为2008年的奥运会准备。
那年的秋天阳光特别白,特别炫,我再次来到这个我待了十多年的地方。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马路从龙潭西湖方向过来,直接东侧路,东侧路南上玉蜓桥,北去崇文门。曾经的胡同,还有胡同里那个露天市场,如今都已被绿绿的草坪所覆盖,草坪的地势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阳光下闪格外鲜亮。光阴是个大口袋,它把这里的一切都装进了口袋里,却又不扎紧口袋,过去的点点滴滴流淌了出来,我恍惚间步入了时光隧道。
“大姐你去哪里了?”背后有人喊。
小运扶着自行车站在了我身后,板寸发型,人看起来精神了,穿着也讲究了,人看着也壮实了许多。
“我这两年去了分钟寺。”
“夏天时在这里碰见小山东和夏老三了,他们现在去了昌平,那里开发了,很繁华,在那里租摊位了。”
“你不是在家门口卖水果吗?这会跑出来干啥?”
“幸福大街也拆迁了。”
“那怎么办?回头还有摊位不?”
“有,说好了。”
“房子呢?”
“回迁,给一百二十多平米的三居室。”
“以前老房子多大呢?”
“以前是两居室。”
“哇!祝贺你呀!市里房价涨不少钱了。”
“可也不能卖呀!总要有个地方住,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祝贺!祝贺!再祝贺!牛奶有了,面包也有了,一切都都有了!真替你高兴!”
“大姐应该也赚着钱了,为什么不买房子?”
“早些年房子便宜没想买,现在也买不起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孩子在老家读书了,我肯定是要回去的。”
“你姑好吗?”
“我三姑嫁人了。”
“你二姑呢?”
“她生病了。”
“你二姑才比我大三岁,能会得什么病?”
“肾病,腿肿的厉害。”
小运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代我向她问好!”我心还是一沉。
他盯着我,眼睛格外清澈,没有说话,眼眶里却溢出了盈盈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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