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北原 于 2016-5-30 11:40 编辑
工作往事 一: 来南方前,我中专毕业分配在新疆某县医院工作了近五年。 那时候单位职工少数民族人占了将近80%,少数民族病人也占了60、70%。我们几个汉族的护士来医院各科室都抢,最后把我分到了传染科。 医院几栋住院病房还都是苏联式建筑平房,那房子真是结实,几十年从不漏水,也不见倾斜歪倒,听说墙里面的支柱都是很粗的四方松木头,房顶都是木板铺的,连吊顶也是。我们住一栋宿舍也是这样的房子,隔音效果真好,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吊顶上老鼠不停跑来跑去的。 传染科在最后面,科里除了我一个汉族护士和护士长外都是少数民族,有个老师给我的印象很深,她查对药品不是三查七对,基本上她每个药都要放白大褂袖子上看三遍,加药前三遍,加药中看加药后扔进桶里前面有看三遍,然后嘴里反复念叨:不要错了,不要错了。这样做事情挺慢的,大家习惯了也不去说她,但是医院活动,她每每跳起舞来很是让人惊艳,两个长辫子甩着,转着圈,裙子翻飞、表情生动。 在传染科,那时候有结核病人,每个病人都很瘦,臀大肌很薄,有次我打针用力过猛把针头一下打到一个少数民族小伙子的骨头上,拔出来的时候针尖都弯了,那该疼多很啊,可是人家讲也没讲我一句。还有一次刚开始值夜班,一个胖胖小朋友早晨要抽血,小朋友叫:多尔衮,波涛和浪花的意思,他父亲给我解释说的。找来找去找不到血管,我就想给他在脖子的颈静脉来抽,因为从来没抽过这儿,技术又不好,扎了两三针都没抽到,我都冒汗了,那个父亲还安慰我:不要紧不要紧,再看看,再看看。
二: 传染科呆了几个星期,被妇科主任要到了产房当助产士,跟的老师叫:卓娅,是个俄罗斯族,身材就像电影里的俄罗斯妇女,她妈妈是助产士,所以她也学了助产士,但是两个人都不是科班出身,没有上过助产班(那时正规学校出来的护士助产士很少),全是悟性,她是那里面技术最好的,还会好几种少数民族语言。跟她值班最喜欢的是每次她值班都会带一包吃的来办公室。有少数民族点心,羊肉,羊油,奶茶,大家都是干完活就围着桌子喝奶茶吃东西。里面还有个岁数挺大的助产士瘦瘦的,我在那儿工作半年从没见她给产妇侧切过,她都是会阴保护,那是时间又长又很费力气的,我私下里想她是不是不会缝合,后来有一天看她缝合会阴裂伤的,原来她会缝,她说能不切就不切,切了恢复起来慢。在她手上生出来的小孩你都会看到她边包边笑咪咪的和小孩轻柔说话,徒手剥离胎盘我就是跟她学会的。 那时候产房值夜班是通夜,没待产接生的大家可以睡觉。那年冬天很冷值夜班正睡着,半夜就听着门口有人喊:医生救命啊,我们赶紧跑出去,门口马车上,一位妇女盖着薄被,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冻的缩缩发抖,婴儿脐带连着胎盘,马车下面什么也没铺。原来路远,肚子又痛的急,就套了马车往医院赶,没想到路上就生了,老师怕小孩发生硬肿症,把小孩抱起就放进自己衣服里往产房跑,也不管血呼啦几的了。还有一个我们刚接班呢,这女人边自己往产房跑边喊:我要生了,我要生了。跑到门口小孩就生在裤子里了。 在产房半年,接生了20多个小孩,最喜欢生好了出去报喜,喜欢看家属欣喜的笑容,有时候门口的家属会往我手上塞一元两元钱,我是不拿,老师说拿上吧,好比你就是那小孩的干妈了。说那儿的少数民族有个说法,说是谁接生的小孩长得像谁,哎呀,我长这么丑,家属看到了会失望吧。 也不是每次接生都那么开心,有天夜里门诊转进来一个18岁小姑娘,在生孩子要住院之前,家里人竟然不知道姑娘怀孕,小姑娘没有结婚,已经足月了要生了,她把自己的肚子拿布条缠得紧紧的,父母一点也没看出来。家里人怎么问她,她就不给家人说那个男人是谁,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有这样的事情是很大的事情了。一生完,病人抽搐昏迷了:产后子痫(就大S上次生儿子的时候得的一样)。父母在门口叹气,这时候进来一个好像放羊的老汉,穿着羊皮袄,马拴在门口。进来给姑娘搭了搭脉搏,然后摇摇头,用民族话给我老师说着什么。原来这位老人是一位哈萨克族民医,是小姑娘的爷爷,要给她放血治疗,几个指头尖针刺放血。我那时才知道哈萨克民医还自成体系,老师说:放血治疗高热效果很好的。小姑娘好一些了,就转病房了,效果到底是药物治疗的还是放血治疗的也不知道。
三: 医院忽然的要改变,政府下了命令,换领导,引进技术,然后内外妇儿都来了兵团总医院的专家,外科手术一下多起来,我又被调到手术室,在手术室一直干到离开医院。刚进手术室什么也不会,实习的时候都上小手术,突然那么多的手术量,就连我们的老护士很多手术没见过。第一次上台就是个胆结石胆囊切除,上台专家是拿政府津贴的一个医生,听说手术做的是干净利落,动作麻利的不行。果然,那速度我哪里跟得上:看切口就没时间整理钳子,看钳子就没时间听他要什么,那一通忙乱中,递错了剪刀,他从他头顶上一扔,把剪刀扔地上了,后面又错了两个钳子,都被他扔地上,后来他就自己伸手到台子上自己拿了,不问我要了。那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曾经骄傲的心,那会多挫败啊。那么多种类的钳子剪刀,又没人给我讲,也没人给我指点,真的手忙脚乱配合完了一台手术。术后我躲在器械室哭,外科郭医生进来安慰我,这个一直记得。再后来,苦练穿针,画各种钳子,标名称,总之努力脱颖而出了,然后这个专家每次做大手术都会点名叫我上。还有一次关腹前怎么也找不到一块纱布,大家找了快一个小时也找不到,最后没办法检查好确定腹腔里没有就关腹了,这个专家在做完切除关腹前人就走了。纱布清点不清的原因,是那时没有规定消毒皮肤的纱布拿出手术室,所以不知道台下的有没有医生扔掉。然后有一天,外科医生偷偷给我说,纱布原来是他抓在手心拿走了,就让我们点不清,让我们注意这个问题。 那时候身体好,每天连着上七八台手术都能中间喝点葡萄糖撑过去,人手少,白天上完晚上上急诊,有一次竟然连着三天连轴转只正儿八经吃了三顿饭,两晚上只睡了八个小时觉。睡觉就像人家拍的照片,得空趴哪儿躺哪儿怎么样都可以睡着。最后一个手术是我们医院外科医生的妈妈胆结石,连敷料包都没有了,就拿了四件衣服盖到刀口四周把手术做了。而那个夏天我不知道我家的菜是怎么长大的,基本就没回过家,我家离医院两公里远。手术室的护士长叫古扎,她有三个孩子分别六岁、四岁、两岁,每次晚上大手术叫她来加班,若她老公值夜班不在家,她都把三个小孩叫醒带到医院,在我们的值班室睡觉。看着三个小孩睡眼朦胧一个牵着一个的小手,挺让人心疼的,但有什么办法呢?很多时候他家小孩都是托邻居帮忙照顾弄口饭吃。 外科第一次做坏死性胰腺炎手术,这病死率百分之八九十,病人在手术室做了六、七个小时手术,出手术室时候带了十几根管子回病房,主管的叶医生就在病人病房里驻扎了,晚上就睡另一张病床上,十几天都没回家,病人脱离危险了,他才回家睡觉。也难怪有一个打了氯胺酮静脉麻醉药做手术的女人,在麻醉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喊着:我最爱我的叶大夫了,叶大夫可好了。这绝对是病人心理话啊。帅帅的叶大夫那一年高票当选县先进个人,而那个胰腺炎好了的病人,全家都开心得不得了,请我们外科手术室的全体人员,到她家里吃了一顿饭。 在手术室工作可以遇到很多有趣感人的事情,有次去接一个病人,小孩子的父亲正在床边闭着眼睛祈祷。还有一个病人去接的时候,她那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不停的亲吻母亲的脸,一路送到手术室一路亲。我最自豪的一件事情是:曾经有个急诊病人醉酒后被人用小刀在他身上割了长长四、五十刀,把前胸后背的皮肤割成一件背心,刀刀都不深不浅只到皮下脂肪层。那天我值班上台,三个医生缝,而且都是一针一线,都被我很牛皮的配合上了。 那时候年轻,什么都想在巅峰。有一年我被评为科室先进个人,也被评为医院先进个人,发奖的时候,院长给我发了一份,然后一看还有我一份,说:有一份就好了,第二份不能发。然后我就少了一个红红的被面,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不能发?
四: 第二年医院盖好了大楼,一下招工进来挺多的年轻人,大家都朝气蓬勃的,住宿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还像在学校,男男女女相处很快活。我晚熟,心中还没有男女的分别,也没有人家说的朦胧的啥情愫。和他们借着各种名头工作之余在一起喝酒玩乐的很嗨,那时我才知道自己酒量很好,也狠狠得醉过几场,现在想起来一点也不后悔的感觉。那几年我总是耽搁于玩乐,同学们却悄悄地都一个一个成双入队了。等到有一次我说晚上月光好我们去喝酒去吧,响应的只有两个男孩子,才发现,人人都有家有事情了,整个宿舍就我一个女生了,罢了,那晚上我们搬了个凳子放宿舍门口的大榆树下面,其中一个男孩拿了一瓶杜康酒放凳子上,三个人就在那儿席地而坐把酒问青天,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说说喝喝喝,喝完了酒。一个男孩乘兴吹起了萧,箫声呜呜咽咽的直上云端,月色那么好,前面住院楼有病人打开窗户探头看,没人阻止,也没人再喧哗。我踉跄的回宿舍睡觉,到南方的调令昨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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