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采茶的季节,我们一家住在皖南山区好多年,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尤其是我爸,简直一刻都离不开茶叶,每年新茶上市,他一定要捋捋袖子冲进茶叶市场抢几斤头道茶来。头道茶贵,几斤茶叶要花掉我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呢,胖娘子非常肉疼。 我念初二那年,她跟几个妇女上山打柴,发现了一块藏匿了许久的野茶坡,足足几十棵挺拔俊立的茶树,齐刷刷冲她露出新绿色的嫩芽,可把她给高兴坏了,晚上回来兴冲冲动员我跟她一道上山去采茶去。小孩就没有不躲懒的,何况采茶还是个苦差事儿,她谄媚、威胁、撒娇的手段都用上了,最后我被一盒小虎队的正版磁带给收买了。
周末,就陪着胖娘子,拽着迈不动腿的妹妹,浩浩荡荡向未开垦过的野茶坡出发。野茶坡之所以能藏匿这么久,当然是道路艰险,此去比西天取经也好不了多少。就算一路上拿砍柴刀开路,还是摔了几跟头又蹭了一身的泥。尤其是妹妹,简直一路上号啕不停,喉咙都快哭哑了。胖娘子是个威武不能屈的性格,我们最终还是抵达了这片令人心醉的处女茶地。
茶叶果然长势喜人,由于阳光充足,又养在深闺,片片都冒着绿油油的光芒。我们很快就采了满满两围兜的茶草,这里管刚采下来的茶叶叫做茶草。归途又是一番万水千山。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屁股还没坐热的胖娘子就跑去茶农家请教做茶的方法了,我和妹妹累得一闭眼就睡过去了。恍惚中,我被胖娘子晃醒了,她端来两碗面条草草地就打发了我们姐俩,自个儿兴致勃勃地去炒茶了。
顾名思义,炒茶就是把采回来的茶叶拣摘干净了放到锅里收干头一道水份。这可是个技术活儿,茶叶这东西娇气得很,不能用任何坚硬的器物炒制,只能用双手。你想想,发烫的铁锅里,须得用双手不停地翻匀了茶草,翻慢了会焐黄了,颜色不好看。翻快了,有些茶草没有炒透又会返青,泡出来一股子青气。一般家里炒茶的都是几十年经验的老茶农,他们的手一个茶叶季下来,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黑茧子。
胖娘子一心沉浸在爱心茶叶的幻想中,我们隔着房门都能听到她竭力忍住的惊叫声:“哎呀,烫死我了……哎哟,都红了,我的手哦……啊呀呀,啊呀呀,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终于成功地引来了隔壁爷爷,他透过虚掩的门问锅台前面上蹿下跳的胖娘子:“你在炒什么哦?”
我出来把门敞开,幸灾乐祸地说:“我妈要抢你们饭碗啦,当上茶农了。”
隔壁爷爷嘿嘿直乐:“我都不大会炒茶,你一个外地佬还炒得好吗?”
胖娘子一边聚精会神跟满锅的茶草奋战,还一边夸海口:“炒茶有什么难的?哎哟,烫死我了……”
好不容易把茶草全部炒匀,接下来就要烘茶了。在炭火盆上面盖上竹篾子编制的烘茶筐,把半干的茶草铺在上头,隔半小时翻一遍,直到完全干透为止。炭火既不能灭,又不能太旺,茶叶的口感好坏,就全凭这烘茶的功夫了。
没过几天,我爸回来,从邀功的胖娘子手里接过茶叶罐子,泡好一杯茶,那茶叶在滚烫的开水里垂死挣扎了半天,也没把叶子给全舒展开来,味道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最要命的是那片野茶坡原来是有主的,主家杵在山脚下骂了几天的街,胖娘子实在不好意思,让我给送去了一百块钱,主家认得我爸,又给退了回来。我爸就着那茶叶喝了一整年,破天荒没到茶叶市场“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