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了两个月了。头七那天,墓地烧完纸一回来,一大家子人就把奶奶家收拾个底朝天,几十年积攒的尘土,垃圾,铁丝,铜丝,破褥子乱套子,旧衣服鞋子都被收拾出来扔掉。 叔叔姑姑们忙着扔东西,奶奶忙着留东西。对于一个在爷爷葬礼上还惦记着家里木头凳子丢没有丢,泥土地里刨饭,穷苦了一辈子的奶奶来说,这个家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有用的,舍不得丢掉的。而在叔叔姑姑们看来,这个家里的一切因爷爷的去世变的一文不值了。因为奶奶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住进城里叔叔家一尘不染的大房子里,对于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人,子女们不会容许她一个人留在老家。 叔叔极孝顺,身体强健的爷爷的突然离世,让他不论如何也难以接受,整日里抱着爷爷外出旅游时的照片以泪洗面。甚至还给爷爷生前用过的电话卡里充话费。堂弟每日都给爷爷发短信。五岁的小侄子经常做梦梦到爷爷,梦到伸手去摸太老爷,手穿过去了摸不到,一个五岁小孩频繁转述的梦境让一大家子人听完痛哭流涕。爷爷人太好,走的又太急,这让所有的人都诚惶诚恐地以自己的方式守着爱着奶奶。 在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叔叔家,婶婶新做了两床被子,叔叔一个月不出门守在家里给奶奶做饭。姑姑们带着奶奶去旅游,就连二姑家刚过门的儿媳妇都领着奶奶去足疗,还骗她一次才花十块钱。大家都爱的很用力,悲伤是过不去的,但日子还要接着过。叔叔总还要去上班的。我的父母还要在臭气熏天的猪场里以猪为伴。姑姑们也要辛苦营生。当所有人逐渐忘掉悲伤,恢复以前的生活节奏的时候,只有奶奶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她用毕生精力去维护经营的老家再也回不去了。爷爷会识文断字,是个兽医,身体强健,他在世的时候,老两口经营的老窝,自在舒适,院子里的杏树结满了杏,葡萄架上绿莹莹的,猪圈里养着猪,鸡窝里养着一群鸡,门口卧着一只大黄狗,门口墙边还种着菜,地里的庄稼长势也好,自给自足,好不惬意。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回忆了。 而我这个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孙女,因为远嫁,除了经常打电话以外,竟不能改变丝毫。这次我回老家给孩子办推迟已久的满月酒。奶奶才从叔叔家回到老家。奶奶一看到我就哭起来了:“我不想出去啊,我想留在老家啊,你爷爷给我收拾的家多好啊,在家我想干啥就干啥。”家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五岁的小侄子一进门都感慨:“这个家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听说我能在家住段时间,奶奶很高兴,立马让父亲去给她磨面。一大麻袋的面,我们两个抬着,我很吃力,奶奶竟很轻松,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她一身的力气,闲不住,一回来就给我烙饼,蒸馒头。到了城里她这一身的力气和精力都无用武之处了。 而我,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带的五个多月的孩子,总归是外姓的娃。没回老家之前想的千般好,一回去还是难久留。老家潮湿,天刚热,大黑花蚊子就到处飞了。父母常年住在猪场,很忙很累,已经开始认生的孩子,奶奶没抱一会儿他就哭。加之公婆眼巴巴地等着孙子回家,电话里各种不放心,善良的奶奶劝我回去吧。要是孩子生病什么的,你回去也没法交差。果真,一回家,婆婆就指着孩子手腕上一个红点问,这是啥? 我和奶奶,我们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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