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阳光明媚的日子,抑或是烟雨迷蒙的时刻,桃花总是在芳春时节如约而来,静静地舒展,无言地开放,南方的乡村也因此而有了高贵与静穆之美。
在我国中华文化宝典中,桃树有丰富的民俗内涵。
作为我国史前就有的重要树种,桃树很早就成了我国先民心目中神圣的吉祥物。在“夸父逐日”的神话里,夸父敢于与太阳竞跑,最后口渴而死,临死前掷杖生树,化为一片桃林。而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蟠桃,更是神奇,简直成了长寿象征。
古往今来的许多文人,留下了许多对桃花的吟咏与感叹。
他们应该是一群长袖轻扬的舞者,依次从古至今,由远而近,向我们招手,冲我们走来。他们在烟雨桃花中向我们倾诉,让我们仿佛感受到了他们踏歌而来的节奏和节奏中所濡润出的种种生命的嫣红!
第一个走来的是那位无名氏诗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可以说,这是最早的对于桃花美貌本质的确证。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算是家喻户晓的名篇。这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以超脱恬静的笔触,向人们描述了“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自由世界,打造了一个为无数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陶渊明对桃花很是喜爱,他用散文与诗两种文体描写过桃花。散文《桃花源记》书写渔人出入桃源的经过和在桃源中的所见所闻;而《桃花源诗》则是以诗人的口吻讲述桃源人们生活的和平、安宁。诗人写出了一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林,写出了一个超拔人世的桃花源。诗人描述了桃花源的那种“怡然自乐”的情境,表达对那种“秋熟靡王税”之太平生活的憧憬。
诗仙李白一生狂傲,即便是面对落花流水,也依然是浪漫如故:“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山中问答》)这和通常的“流水落花春去也”相比,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境界。
白居易也曾为桃花作过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大林寺桃花》)诗人来到庐山大林寺,眼见山下春天悄然已过,而此处居然还有桃花盛开,真有喜出望外之感——人们常常为春天离去、无迹可寻而滋生遗憾,哪知春天已经转移到这山中的大林寺来了。在诗人看来,桃花无疑是延续人间的春光美景了。 刘禹锡写桃花,别出心裁。诗人当时已经被贬朗州,一去10年。后奉召还京,见玄都观桃花灿烂,触景生情,挥笔在墙上题写:“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赠看花诸君子》)长安春色是迷人的,赏花游人如过江之鲫。但诗人在此没有心思借花抒情,因而在诗句中暗藏机锋,抒发不平之鸣。更让诗人惆怅的是,又过14年后,他再次来到玄都观,发现“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没了桃树,诗人不禁感慨丛生:“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再游玄都观》)在此,通过前后对比,表现了人比花更有生命力的深刻意蕴,更写出了久经患难而不衰的志士气格之美。
对于桃花的吟咏,最具传奇色彩的恐怕要属唐朝的崔护了。
据传某年清明,崔护独自一人去郊外踏青。在郁郁桃林里,他偶遇一美貌少女。其时,桃花开得正欢。少女甜美的面颊在桃花的映衬下,也显得格外红润、妩媚动人。崔护惊讶于少女的美丽,几回启齿欲言,却又含羞而止。惊惶失措之际,他居然还想起向少女要了碗水喝。诗人就这么匆匆离去了,只是那少女娇媚的容颜,他始终难以忘怀。
翌年清明,诗人又一次造访那片桃林,希望重温旧梦。然而,桃花虽然朵朵开,却不见少女款款来。原来,少女竟是因他的那次相见而相思,因相思而忧郁,又因忧郁而早逝——这哪里是他崔护所能想得到的呢?
于是,诗人悲从中来,作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题都城南庄》这首极富情爱色彩的小诗,写出了桃花与美人交相辉映的景象,从人花相映,到人去花留,情深意切,真切地表达了诗人落花之痛、断虹之憾。
元朝初年的谢枋得写作手段非常独特。他在《庆全庵桃花》中写道:“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诗人把自己隐居地庆全庵比作桃花源,将自己则比作桃花源中的“避秦”人,像桃花源中一样不记时日,看到桃花开放才知又是一年的春天来到。诗人每见“花落水流红”,总担心会有“渔郎”来问津,害怕暴露“桃源”所在,害怕泄漏隐居信息,显得天真而富有童趣。 桃花虽然美丽,但由于它过分娇嫩,且花期很短,经不得风吹雨打,很容易引起文人们的幽怨和感伤。
南朝沈约有“风来吹叶动,风动畏花伤。红英已照灼,况复含日光。歌童暗理曲,游女夜缝裳。讵诚当春泪,能断思人肠。”(《咏桃诗》)诗人表达的就是这种伤春之痛。
晚唐的杜牧也因桃而《叹花》:“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寻春来迟,芳华已去,花开花落,已经子满枝头。诗人借此喻少女青春年华已过,委婉地传达出贻误人生机缘,时不再来之恨。
清代袁枚曾作诗:“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题桃树》)诗人在这里,将桃花凋零后满目狼藉的景象与初放时的鲜艳明丽作对比,表现出作者怜花惜春的才子愿望。
《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也曾作诗:“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桃花行》)黛玉乃痴情女子,她葬花泣花,以“泪长流”比“花自媚”,以“泪易干”比“花易衰”;以花拟人,又以人比花,憔悴人比憔悴花,回环反复,珠联璧合,将花与人交织在一起,活脱出一个孤独无援、多愁善感的美少女形象。而桃花,则成了这位美少女纯洁美丽而红颜薄命的象征性写照。
年年岁岁,冬去春来,桃花败了又开,燕子飞去又飞来。无数的人生轮回,无数的人世流转,连同那无数的桃花韵事,无不唤起我们对生命的珍爱和感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