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母亲来了。这几年都是我们回老家陪她过年。今年因为母亲的孙媳妇怀孕待产,经不得旅途颠簸,哥、嫂就陪着母亲来了。
这个年是在二姐家过的。每天二姐、姐夫都会做满满一桌子的菜,海陆空俱全。全家12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喝酒。信佛多年的母亲是不会动酒的,但每次都会喊我拿酒。如果有谁不想喝了,她会满脸笑意地小声说:过年了,喝点吧。别喝多就行。于是从腊月二十七到大年初四,兄弟姐妹们的脸都是微红的。
没事的时候,大家会偎在一起聊天。说说小时候在家过年的事儿,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而补充几句。如果听不清,还会让你重说。听清了,就会很认真地给你一个会心的笑。听着听着,困意上来了,她就会在沙发上打盹。喊醒她,让她回屋里睡,她却不干。“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就行。“
我们打麻将的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会留意我们的动静,不时瞥几眼。谁输了,谁赢了,她都开心。“过年了,又是家里人,玩呗。”她和姐姐们说。
她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和她一个房间。姐姐家的床垫是挪威进口的,很软很高级,只是翻身会影响别人。她怕翻身会惊扰我,就固定一个姿势侧卧着睡。房间里有些热,我知道她没睡着,也就尽量不翻身,假寐了一会儿,真就睡着了。凌晨3点,她就醒了。我知道在家时她也是睡得早,醒得早。她坐在床上数念珠念佛,我醒了,看着她的侧影。她的头发愈加花白,腰也有些佝偻。
想起秋天回家,我和她一起上山采蘑菇的旧事。母亲自幼在农村长大,上山采野菜下河捉鱼自然都不在话下。我儿时就常跟她上山。春天的大叶芹、牛毛广、刺嫩芽、老龙须;秋天的松树伞、粘团子、榛蘑、榆黄蘑,林林种种的野菜蘑菇都是她教我认识的。父亲在时,母亲还常陪他上山锻练身体。只是父亲逝后特别是近几年,她身体不太好,还有些耳背。哥、嫂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山,她才不自己去了。我秋天回家陪她上山也是在电话中就说好了的。
山就是家乡的北山,离住处很近,走路也就半小时的路程。深秋的天气很好,蓝蓝的天空下有几丝白云轻轻地飘着。阳光射进林子中,就有了斑斑剥剥的影子。我们在影子中穿行着,寻觅着。上山不一会儿,就有了收获。刚长出的黄蘑(当地人叫粘团子)星星点点地撒落在山坡林间的荒草中。不到一个小时,我的小篓就满了。回头再看母亲,她蹲在那里低头找着,篓子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我过去,陪她一起找,并把采到的蘑菇放到她的小篓里。“还是你的眼睛好使,”母亲笑着说。而小时候她带我上山时,是她把采到的蘑菇放在我的小蒌里的。
回去的时候,我要把两个蒌子一起拿上,她不让。“也不沉,也不累。”她的脸有些红了。我一下子猜到了她的心思,就不再坚持了。路上看到熟人,她远远地就打招呼,拎着蒌子让人家看刚采的蘑菇。熟人惊呼着,这么多!又夸她身体好,还能上山采蘑菇,她就笑,很是骄傲的表情。
回到院里楼下,她执意要在车库门口摘蘑菇。我和她坐在小马扎上,细心地把蘑菇上的草叶子摘净,再掰开放在盖帘上晾晒。邻居们见了,免不得再赞叹几声,夸她几句,她很受用……
母亲念完佛,回头看着我睁开的眼睛,又笑了。“你怎么也醒得这么早?”她轻声问我。“睡足了呗。”我也笑着回她。
我和母亲躺在床上小声聊着天,这时刚刚凌晨4点。聊了一会儿,她要下地走走。从房间出去到客厅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可不敢闹出动静来,你二姐睡眠不好。”她叹口气说。“在家时我都是在楼下院子里绕圈走的。住这高楼吧,就这点麻烦。“
大年初六,我要请几个要好的驴友吃饭。初五那天她很认真地问我,包括我吗?我故意逗她,你要参加就包括呗。她装做不高兴的样子,“原来不想包括我啊?“她也会逗我。
她问我准备什么菜?我简单地说了下,无非还是鸡鸭鱼肉海鲜,再加点青菜。
“再炒个酸菜炒辣椒吧,放点瘦肉丝。“她建议。
“大过年的,不吃酸菜了。家里什么东西都有。“我说。
二姐说她,老妈,你老儿子请客,你管他做什么呢?你去吃就行。
“你大姐从深圳回来,南方吃不到的。”“她小声说。
“那就这样,我给大姐捞二棵,让她回家自己做,行不?”我说。
“那敢情好。”这下她开心了。
初六那天,沈城大雪飘飞。定的下午三点开席,不到中午她就来了。进了厨房,看到饭菜我都准备好了。
“我寻思早点来,帮你做菜“。她有些失落……
吃饭的时候,她安静地看着我们说着,笑着,喝着,自己吃完早早就下了桌。那天晚上,她住在我家,我还是和她一张床。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和大姐在厨房收拾昨晚的残局时,她拿了抹布帮我到处擦灰。我不让她干。“还能累着啊?“她大声抗议着,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手中的抹布,只好由她。
她和大姐、姐夫一起走的。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老儿子,你给你大姐捞的酸菜呢?“
还别说,她要是不想着,还真都忘了。
大姐帮女儿带孩子,目前客居深圳,能回来过年实属不易,后来的几天她就住在大姐家里。有时间时,我也几乎每天过去陪她。在大姐家,她总是帮着做饭或者收拾屋子,忙忙碌碌地却很开心。初十那天,大姐请客。姐夫无意间提起他和大姐谈恋爱时,母亲曾做过一次大黄米干饭,味道甚是可口。说者无意,她却记在心上了。初九上街买菜时一定要买些大黄米回来。第二天早早就先把红小豆煮上了,然后跟着大姐忙着做菜。晚上客人到了,大家都上桌吃饭时,她还在厨房盯着高压锅里的大黄米干饭。我去喊她,随口问了下饭怎么还没好。“大黄米干饭要趁热才好吃的,开始只把红小豆煮好了,没马上做。“她说完就催着我先去喝酒。等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她又回到厨房亲自给每个人盛饭,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大口吃着。大家打趣大姐夫是不是吃出了初恋的味道,她听懂了,竟也开怀大笑起来。
风之舞问她怎么做的这么好吃。她拉着人家的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流程。临走时,又把剩下的饭全盛了让风之舞带走。风之舞带上了。她和我说,我就喜欢你们的朋友都很实在。
正月十五当天,预报家乡有大雪。本来说好了第二天走的她,直嚷着要回去,“让大雪隔在沈阳就不知道哪天能走了。”二姐、大姐和我轮番劝她未果,只好由着她。那天我正好有事要办,就没去送她。二姐、二姐夫和大姐把她送上大巴。第二天我电话给她,“很顺利就到家了,你哥去车站接的我。”她很开心。我解释说因为有事没去送她,“有事你就忙你的,这半个多月都在陪我,也该忙忙了。我也有我的日子啊。”她没有介意,只是叮嘱我出去登山时小心些。“对了,昨天是丹丹的生日,也不知她妈在上海给她擀面条没?”丹是我的女儿 。我笑了,“擀了,放心吧”。
“那就好!明年过年让她们回家过啊。”我大声答应着,突然眼睛有些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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