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最初是相信命的。
年轻的时候,她将许向明与何元山两个人比来比去,最后还是选择了嫁给许向明。许向明和何元山都是哥的大学同学。剪秋高考是参加了,但落了榜。可这不影响她在两个大学生男人之间很有底气地挑来挑去。她那时候年轻、漂亮,就是有这种挑来挑去的资本。何元山比起许向明是要次一些,外貌次一些,能力也次一些,但是他有个在慈城市里当纪委书记的老子。哥再三提醒了剪秋,但剪秋那时候对这种提醒嗤之以鼻得很。
果然,嫁给许向明之后,他就一路顺风往上走。十来年之后,许向明到何元山家里去向老领导汇报工作,何元山只出来倒了茶,与老同学寒暄地打个招呼,就退到他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去了。许向明现在是和他的老子是一路人。而何元山自从当年争夺剪秋的情场失意出局后,竟然一路无语做了独行人。不是没有人愿意陪他一路同行,是何元山对剪秋除却巫山不是云。
剪秋那个时候由不得不相信命运。挑了自己爱的男人结婚并且旺夫发达,爱自己的男人还仍然在岁月长河中对自己情有独钟,命运对她的恩宠太厚重!
许向明是在儿子上初中的那年提出离婚的。那一年剪秋三十六岁,本命年,本不算人老珠黄,收拾整齐尚可撑得场面。许向明比剪秋大四岁,奔四了,可奔四的男人官运亨通,竟然像剑兰花似地茂盛起来。纵是许向明无意辜负,也由不得其他女人觊觎攻城。剪秋在左守右拦之后全线坍塌溃败,她像一朵一路开得鲜艳的花,到底荼蘼了。
简直是祸不单行。剪秋才和许向明把结婚证换了离婚证,何元山约她一见,送来了结婚喜帖。这真是无风无雨也摧心肝。
剪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不信命运的。她连阴司报应也不信了。
剪秋胼手砥足用尽全力,何元山的结婚证竟然真的换成了离婚证。哥哥说剪秋你这么做可不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剪秋闭着眼睛摇摇头,从脑子里挥去臆想中一张哀怨的女人脸。现在是什么年头,什么情势,她顾不得那许多了。她在许向明那里被整倒的时候,又有谁来顾惜她?剪秋一不做二不休雷厉风行,将自己的离婚证与何元山的离婚证很快凑凑拢,又换了一张二茬结婚证。她这时候踏实是踏实一些了,但也累得浑身骨头都散了,脸上的黄褐斑蝴蝶斑雀雀跃跃长了满脸。好在何元山不嫌弃。
何书记的夫人,也就是何元山的妈死得早。何书记见儿子老大不成婚,好容易成了,却又突然中途换人,直惊叹这世界变化快!为了与时俱进,何书记决定与儿子同时举行婚礼,开启他的人生第二春。
剪秋听何元山说他老子要娶个后婆婆来给她孝敬,她笑得呵呵地,呵到后面,突然情绪失控一路呵呵下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剪秋失态,呵呵出了一堆鼻涕和眼泪。何元山说,这也不碍着我们什么事儿,你好好地哭什么?我们何家两代人两桩喜事,可别哭得晦气丧气……
剪秋只是说不出口。怎么就叫这么一个六十多的白头发老太婆捡了巧宗儿?早知如此,莫不如绕过何元山直奔他老子呀……剪秋想着恨着,心如刀绞般地难受,无人在眼前时,又一顿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家里要办喜事真是不能随便晦气丧气乱哭。
何元山的老子虽然近黄昏,可夕阳无限好,特别有心劲。他用公家的车载着儿子一道,两人为各自的结婚喜事上下奔忙,父子彼此间偶尔互相给些参考。自然,这两桩喜事都由何书记掏钱买单。他是买得开心情愿!
可谁知道会发生车祸呢?何书记的车给撞得像玩具一样散了架,车里采购的各种结婚用品狼藉滚了一地。何书记和他儿子何元山两个人的血和脑浆,红红白白地蹭在父亲和儿子的结婚用品上,红的红得鲜艳,白的白得干净,清清楚楚煞是好看!
父子俩都要结婚,本来是喜上加喜的事情。可看样子是何元山他妈在地底下不快活,她把老伴和儿子都接走了。留下一个白头发六十多岁的老新娘,一个二茬韭菜似的中不溜新娘在世上干瞪眼!何家有啥,你们爱挑啥挑着拿去吧,我只要我老头子和我儿子。何元山他妈在地下得胜似地说。
剪秋想冲到地底下和何元山他妈打一架,可到底舍不得世上。何元山他爸何书记要娶的老新娘子看起来也不咋地悲伤,任何欢喜伤悲,她都在白头发根子和脸上皱纹折子里叠藏得好好地。她手里有与何书记的结婚证,她是何家财产的首席继承人。何元山也只是他老子财产的一部分。
剪秋与她的后婆婆相见,她是肝肠寸断对着她好一顿“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这个白头发脸上不见哭来不见笑的老女人,她好端端地就一手夺取了何家所有,剪秋只摊得给她养老送终——法律是这样规定的!她认都不认识她呀,凭什么呀?都是人呀!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剪秋跪倒在她面前,抱住她的一条腿失态大哭,你怎么不跟车去买东西呀?剪秋把这质问堵在心口,哭出来只有一串接一串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个白头发的老女人,也就是剪秋摊得必须为她养老送终的老女人,最后只捧走了何书记一樽照片。她是一句多话都没有对剪秋说,甚至没有多朝她看一眼。
剪秋在空荡荡的何家大院里呆的一点都不踏实。指不定哪天,那个老女人忽然又病怏怏地回来了也说不定?她回来了就瘫在了床上,屎尿都要剪秋伺候也说不定?剪秋要是不伺候就是犯了法。
剪秋又开始信命了,她老得很快。命若蝉雀,剪秋她只是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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