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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地
文\三棵树
好多年前的一个中午,日头毒辣辣地照在田野上,田野上升腾起一股灼人的气浪。我爷爷正赤裸着脊背在玉米地里锄草。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灰黄而硬实,却滋生着生命力极强的杂草,幼黄的苞谷苗混在其中很压抑的生长着。那是东家的庄稼,因为生意的兴隆而无暇顾及。我爷爷临时被派回来帮着除草。
我爷爷挥汗如雨,锄头碰击泥土的声音很响亮地在旷野回响着。爷爷猛然闻到一股异香,回过头惊讶地看见一个瘦弱的姑娘站在身后。那是东家的闺女兰花,我爷爷当然认识。
兰花手里提着一个水罐,看见我爷爷羞涩地笑了一下,然后递给我爷爷一碗凉开水。我爷爷很感激地接过一饮而尽。我爷爷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因为从那一杯水开始,兰花渐渐成了他的女人。那块靠近壕沟贫瘠的土地 也因为兰花父亲的恼怒和他几年辛苦的薪水,变成了他的土地。
那不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因为爷爷和奶奶从那里不但找到了生活的所需,而且两个人在那里孕育出我的父亲。
二十年后,爷爷因为这块土地成了富农。而他的儿子一直被这个高雅的称呼压抑着。因为健壮的父亲当不了兵,比他小很多的玩伴都有了媳妇。
父亲一声不吭挥舞着䦆头挖着那块地狠劲地发泄。爷爷说:瓜娃,别生气,这是一块好地,不信你娃等着看。
父亲不信。那天中午喝了一大瓢凉水口后父亲很生气地抗着锄头去了那块地里。那时地里还种着苞谷,已经一人高了,腰间孕育的包谷穗已经裂开了,露出嫩黄的米粒。几只蝉在叶尖拼命地叫着。父亲摸出旱烟袋,美美地吸了一锅,然后静静地看着热风婆娑中摆动的苞谷叶出神。
突然,父亲被一种沙沙的声音所惊动,那是从苞谷地里传出的。那响声由远而近最后传到父亲身旁。父亲惊呆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手里拿着几只苞谷穗站在他的身边。父亲举起的锄头又放了下来,他看见蓬头垢面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充满了恐惧。父亲随后便听到一个很别扭的声音传进耳朵,那是来至几百里外的一个口音。
父亲带着战战兢兢的女人回到了家,奶奶欢喜地又是做饭又是找衣服,后来出现在父亲眼前的是一个清秀面孔的姑娘。那姑娘就是后来的我娘,因为家乡遭洪水逃难到了这里。
父亲便带着我娘扛着锄头去地里种苞谷和小麦。辛苦种出干瘪的粮食都填不饱肚子,每个人脸上都是灰黄的颜色。父亲彻底放弃,想寻另外一种营生。但是爷爷临终时告诫父亲说:地是块宝地,只是我们亏待了它。
哥哥是我娘锄苞谷地时出生的,但是后来长大了他却不赞成种苞谷了,我哥哥种苹果。开始父亲不同意,后来看见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枝头的时候,父亲和娘都笑了。哥哥把苹果送进了附近的县城,县城也送给了哥哥大把大把的钞票。
那天哥哥还在地里忙碌,我四爷迈着轻快地脚步来了。我四爷说是好事,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看上勤劳的哥哥,要给他做媳妇,哥哥眉开眼笑。
哥哥和嫂子依然种苹果。后来捎带贩运起苹果来了。再后来呆在城里不回来了。父亲对我说:这块地就交给你了,这是你爷爷留下的,是片风水宝地。
我走进那片枝叶繁茂的果树地时,看见满树都是青色的幼果。我想我的幸福生活就要从这里开始了。我与年老的父亲辛勤半年换来累累硕果。但是最后却在叹息中廉价卖出。后来村里有人开始挖树了,我也在父亲唾骂中跟着挖树种菜。因为附近的县城开始扩建,多了好多人,要吃很多的蔬菜。每天我骑着那辆破三轮吱呀地碾过那条通向县城的十字路去市场,却换来一大把一大把零碎的纸钞。
当我种白菜的时候,芹菜值钱了。我种芹菜时,蒜苗又值钱了。
一气之下,我不种这块地了,去县城打工。一个月挣的钱比那块地一年产出的效益要好的多。
梅子是我在县城认识的一个秀气的姑娘,我们两个总是在闲暇的空隙一起去县城的公园闲聊。有一天,我深情地送她一枚戒指。梅子笑着指着街道上高楼耸立的楼房说:你能让我住在里面吗?
我忧伤地回到了家,看见母亲正照顾着瘫痪在床病危的父亲。父亲眼含着热泪说:出去就不管地里,你去看看地里吧。
我去了那片地里,看见地早就荒芜了,长满了杂草。有几个人赶着羊群在那儿放羊。
埋葬了父亲,我还去城里打工。我走得很远,在遥远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生活。
后来娘一个电话过来,说那块地被人偷偷倾倒了建筑垃圾。安慰了娘一番后,我想:我爷爷父亲心目中的宝地,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再后来,娘又打来电话,那块地政府要征,要赔钱了。我急匆匆地回家,手里拿到了一大笔想也不敢想的钞票。
当我开着小汽车,带着刚认识不久漂亮的女友回来,最后看一眼那块正被轰隆隆冒黑烟的推土机推出一层层散发醇香味的黄土时,恍惚地看见爷爷正站在地头,他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说:可惜了,多好的一块宝地啊!
是啊!真是一块宝地!我拉着女友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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