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朦胧~ 于 2015-11-18 10:30 编辑
我喜欢听故事,听遥远的故事。听这样一个百岁老人的故事,就犹如触摸一座百年建筑,或是观赏一棵百年古树,又或是阅读一本百年经典,总能在一片砖瓦,一篷枝叶或是一行文字上,捡拾到沉淀了一个世纪的泥尘和雨露,欢喜与忧愁,热闹与宁静,怎能不令人心动?
那天,见到我们来了,她从巷子深处迎了上来,引我们去她家。见巷子逼仄曲折,又有些不平坦,我怕她稍有闪失,便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她执意不肯,叫嚷道,妹子唉,不用你扶,我没事。说罢,便将胳膊挣脱了出去。
说起自己的生平,她第一个提及的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邹。她说,自己还如黄花般鲜嫩时就嫁给了他,一位造纸作坊的主人。从此,她帮着丈夫一起造纸。养儿育女,过着虽不富裕但却无忧无虑的生活。
从山上采来竹子,将其打碎,再捣踏,漂白,打浆,过滤,捞纸,压榨,晒纸……人工造纸这一整套程序,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仿佛那还是生命里每天要做的事。
听着她的讲诉,我眼前突然闪现出这样一幅忙碌的景象:一位美丽的少妇,双手端起细密的竹帘,在浆槽中娴熟的前后晃荡几下,再端帘出水,一层纸浆便挂在竹帘上了。然后,她将其慢慢揭开,一张湿漉漉的,有些透明状的纸就呈现在眼前了。将纸取下,再将竹帘沾进浆槽,前后晃荡,如此往复……
可惜好景不长,邹27岁那年,出于内战的需要,国军大量扩充军队,一张正兵令也寄到了她家。邹只得无奈地离妻别子,当了兵,开往了战争前线。最初,她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丈夫不久就会回来。于是天天想着,念着,盼着,希望有一天打开房门,丈夫突然就站在门口,给自己一个惊喜。可是,她失望了,这一等,就是整整十年,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丈夫依然渺无音讯。后来,由于生活所迫,她只得另嫁他人。
天意何曾解人心。
改革开放后,突然有一天,邹好似从天而降,由遥远的台湾只身回来了。当邹活生生地站在家门口时,她一时百感交集,禁不住泪如泉涌。她留他在家吃了一餐饭,分别诉说了各自的故事,然后默默地将他送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如今,她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想。她说,如果想起往事,会伤心,会难过,会流好多眼泪。好在一些邻居没事时就会过来坐坐,陪着她说说话。如果有什么新鲜的时令蔬菜出畦了,也会拿着些来让她尝尝鲜。也有人常拿袖珍电视机过来,吚吚呀呀的,陪着她一起看。所以,日子还不算太寂寞。
日渐舒长寿更长。看着她的百年,听着她的百年,冬日里,淡淡的阳光,轻轻的风儿,在她脸上慢慢拂过,越过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就如同在阅读一部厚厚的人间诗话。这样的诗话里,除了奔波,除了沧桑,更多的是回忆,是牵挂。这阅读啊,从今天到昨天,从此刻到往昔,转眼已是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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