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时节 [复制链接]

李小懒

主楼

发表于 2015-10-2 21:3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北原于 2015-10-3 09:57 编辑

   老耕牛庄严的叹息，小羔羊活泼的咩叫，大黄狗无端的挑衅，芦花鸡勇敢的搏击，草木肥清新的臭气，荷花池鲜腥的清香，这些，都没有。
   秋日的村庄在寂静中醒来，犹如一个寡居的老人，披衣下床，一言不发；又如一卷久经播放的电影胶片，被意兴阑珊的放映员随手掐掉了片头曲，直奔主题。
   这个季节的主题是收割。村外的田野像刚被宰杀的翻毛鸡，凌乱狼藉，躺在清晨的薄雾里——羽毛，是满坡满坡刚被旋耕机从土里抖出来的花生秧。火红的高粱穗，调皮的黄豆夹，累累的芝麻梭，匍匐的红薯秧，为了经济效益和管理方便，这些秋天的元素都已在我们的田野里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花生，田间地头，沟底河沿，就连曾经人畜繁忙的田间官路也被翻起，精耕细作，只在成熟的季节提前收割，给过往乡邻腾出一条临时通道。现在的妈妈们已经不再说“不好好学习让你回来放羊”，因为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放羊，除草剂的施用也已经没有草可供放羊，她们对孩子的威胁变成了“不好好学习让你出去打工”。
   花生是昨天铲挖完毕的，曾经十几天的高强度赤膊战，被机器两天之内全部搞定。带着果粒的花生秧被大机器旋挖筛抖，抛洒得满地都是。人们倒不在意，手持小钉耙收拾着边边角角被机器漏掉的“眼睫毛”，或手握改良后的四股叉子，将已经发蔫的花生秧翻起挑虚，只待几个响晴的日子充分暴晒，然后收拢起来，或上垛，或直接架起摘果机，于是，秋日高远的天空下，伴随着一阵阵机器的轰鸣，一抹抹炊烟从大地升起。
   二十年前谁要这样撒得满地都是会被人笑话的，那时候刚开始种花生，人们心头手上是满满的呵护，一棵一棵收拾起，一把一把整理好，一溜一溜摆整齐，晚上收工时一掐一掐装到架车上，吭哧吭哧拉到场甸或家院里，再一掐一掐卸下来，秧朝里，果朝外，整整齐齐码成一个长垛。晚饭后掂着两条板凳出来，一条垫在屁股下，一条放在眼面前，然后，柔和的夜色里，便响起了清脆的的啪啪声，湿润的夜风中，便荡漾起清新的甜美，那是看场的人们在加班摔花生（摘果）。
   舅舅就曾经是大家笑话的对象。当别人一溜一溜摆好还恨不得用线拉一拉时，他总是把花生撒得满地都是，至于天天装车卸车摆成长垛那更是不可能，因为只是把花生薅出来已足以把他累趴下。直到别人家场光地净开始秋播时，舅舅才急忙慌把满地晒焦的花生秧拢起，参差杂乱装上车，胡乱垛进院子里。等到麦子下种白露为霜初冬冷燥时，他再盘腿坐在垛根，一个一个，慢慢揪摘。时至今日，舅舅再也不是老落后，在机械的帮助下，大家都乐于满地抛洒。由此看来，科技的发展离不开懒人，因为他们怕掏劲，所以就动脑子。
   相比去年泥里水里收捞不及眼睁睁看着一季辛苦烂在地里，今年可谓风调雨顺。茎叶依然青翠的花生秧带着饱满结实的花生果在村外的晨雾里肆意铺排，更显得默然劳作的人们形单影只，也显得朴实肃穆的墓冢温情脉脉。那些逝去的人们，他们已经化作一棵棵树木日日夜夜替儿孙们守护在田野。
   最新生长的那棵小树，他年过花甲的父母正在身边的地块里忙碌着。最近几个秋天，两个老人都需要伺弄二十亩花生，其中，老大八亩，老二八亩，老两口四亩。老大跟村里的几个爷们相伴到湖南包地种花生，已经去了几年，不知是否已成为地主老财；老二外出打工染了肝病舍不得医治几年后被人抬进家门，在自家房后植了一块“泰山石敢当”的石碑后，他变作了自家地头的那棵小树。年轻的媳妇无力耕种，带了辍学的大孩子外出打工，据说已经有了新人，可怜对方也是个苦命人，拖着两个即将成年的孩子。各为其子，新的家庭无法组建，只能在他乡谋生时搭伴过个日子，年节返乡又各回各家，形同路人。
   田间劳作的大多是这样的中老年人，他们每天早早起床，除了烧火做饭下地干活，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是伺候留守的孙子。这些孩子是乡村的暂居者，因为他们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大多已经在镇上或者县里市里买了房。相比拥有房产却居无定所的父辈来说，估计这些孩子一旦走出村庄就不再回头。希望普遍学业不佳的他们在将来的城市生活中能够体面有尊严。
   就像上了一个早自习，田野真正活跃起来是“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的儿歌走村串巷欢快而来的时候，那是邻村私人幼儿园的面包车来接学生了。妞妞特别高兴，因为今天送她到村口的是亲爱的妈妈。金色披肩长碎发，粉色修身小西装，黑色超短蓬蓬裙，肉色瘦腿连裤袜，以及黑色镂空鱼嘴高跟短靴，在妞妞眼里，妈妈简直是从电视里走下来的。妞妞妈是村里为数不多回来探望秋收的人，因为她就在市里打工，离家近。 “妈妈放学来接我！”妞妞依依不舍上了校车。妞妞妈转身往回走，低头看见腿上的丝袜布满了尿花一样的汗渍水渍以及漫上靴帮的黄土，不觉皱了皱眉。
   “小毛驴”的欢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但官路上的喧哗并没有结束。阳光刚刚略过树梢，还没有将花生秧上的夜露收起，各种各样的车载喇叭便在村巷里依次响起。催缴电费的口气强悍，广告农药的满腔激情，推销种子的言辞恳切，宣传禁烧的威逼利诱。最有耐心的是那开着三轮卖糖糕油条狗肉烤鸭的，他的小喇叭尖着嗓子在前村后邻村道田埂展开一轮又一轮的巡回演出，他甚至可以把猪头肉直接送到田地中央那些沾满泥土的大手里。
   当各种喇叭逐渐关停的时候，乡村的暮色就要降临了。不用急匆匆撵鸡回窝，不用慌忙忙赶羊上圈，也不用怒吼吼打狗骂猪，忙于秋收的村庄回归寂静，呈现出一种安详的疲倦，只是不知妞妞晚上放学回来能不能再见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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