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幼君 于 2015-8-6 16:30 编辑
一
我写好了情书,用心叠好。内心忐忑,生怕有什么闪失。
愿月老成全,让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好梦成真。
二
缝纫车间里,她像一朵荷花,姐妹们像一片荷叶,交相辉映,添色生香。
我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走近她。
她正低头忙着手里的活儿,白如美玉的脸庞,恬静祥和。
我却有些害怕起来,仿佛所有的眼睛都朝我看来,一道道目光雪亮雪亮,已看穿我的秘密。
我一咬牙,心一横,热血上涌,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就把情书塞到了衣料下边,手有些抖,心跳的发狂,像勒不住缰绳的战马。
三
我上班的服装厂是一家新建的集体企业,一穷二白。只有一辆拉货的破汽车,只有七八十台从外贸捡来的破机子。
厂房租用的是城中村的一栋四层的楼房,楼下两间小破屋正好做了食堂和收发室。
在八十年代,农村孩子能来城市上班,又是工厂,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也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城市的工厂是给城市人开的,是人家的地盘,是人家的专利。
厂里二百来号工人大部分都来自城市周边各县,路远的都要住宿,厂里就在楼下的村庄租了房子,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姑娘小伙子栖身。
父亲在省印工作。我沾父亲的光,父亲的单身宿舍就成了我的落脚之处。想回家也只需两个片刻的时间,骑自行车。
但很少回家,总想晚上看看电影,逛逛街市,城市的灯火总让农村孩子迷恋,能成为一个城市人是他们每个人的梦。
四
丘比特之箭射出去了,情书也发出去了,结果如何呢?
我在想,在等,在盼。
我焦急,忧虑,心烦,意乱。但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荷花会为我开,荷花就是为我而来。
在二楼库房里我见到了她,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粉面含笑而去。
我犹如在桃花林里行走,晕乎乎的感觉。
姑娘啊,姑娘,你就是一首朦胧诗啊,你咋这样啊,你急死我了。
五
从服装厂到省印宿舍,七站地路程,骑车也就十来分钟。
我满怀心事的下了楼,心不在焉的和工友们打着招呼,想长出一双翅膀一下飞回父亲宿舍,因我想好了破解谜团的办法,最有效的途径。
我一路穿梭车辆和人群,冬天的夕阳,照着保定这个我一心向往的城市,我心里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我没有回宿舍,风风火火直奔省印收发室。
收发室里李老头正守着电话机看报纸。
李师傅,我打个电话。
李老头从报纸里回过神来,看了看我:“你爸呢?”
“回家了吧”。我迫不及待的拿起话筒,拨转号码盘。
“滴——滴,您好,找谁?”
“请找一下缝纫车间的赵倩”我心里又扑腾起来,我知道是办公室里的女秘书。
“你是他什么人"对方问。
嘿,这家伙问个没完了。”我是她弟弟“我陪着笑回答。
“哎,去叫一下九班的赵倩接电话”从听筒里遥远的传来。
我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白如玉的脸庞,我的心里高度紧张,我反复编排要说的话语,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喂,您是哪位?”
“我是王幼君”
“有事吗?”
“我,我……”我脑里一片空白,啥时成了一个白痴。
“精神病……”啪,电话挂断了,一阵忙音箭一样向我射来。
我像挨了当头一棒,心中的理想建筑一下坍塌下来,我崩溃了。
六
我喝了很多酒,就着一包兰花豆。
刚开始很伤心,觉得自己的命好苦,要是生在城市多好,要是父母当官多好,要是自己考上学多好,就不会被人瞧不起,漂亮女孩也会追着自己跑,想要那个就要那个……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这一夜,我就趴在靠着床的桌子上,喝着喝着酒就睡着了,一瓶酒喝了个精光,兰花豆却没少几颗。
我两眼干巴巴的难受,头很沉很痛。
我激灵一下,手腕上的上海全钢表告诉我差十三分钟八点。
牙是刷不了了,脸也不洗了,早八点,赶紧走。
登登登上楼的时候已响过上班铃,我心里很着急,跑步进了裁剪车间的门,工友们开始各干各的活儿。
主任吸吸鼻孔,对我笑笑说:昨晚喝酒了
“哦,是是”我赶紧加入干活的行列,一颗心放扑腾放落了地。
九点多钟,我走出车间去库房领刀片。上楼梯时,忽然听到楼梯口有女子的声音叫我,我心里泛起波澜,这声音怎么这样好听,令我心动
循声望去,是一张白如玉的脸庞,含着笑意,却隐着忧伤。
我立刻来了精神,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她近前:你叫我
“晚上下班在楼下等我”她低声说,玉白的脸微微泛红……
七
我的心整天都在唱歌,欢喜的歌,兴奋的歌,爱情的歌,美滋滋的歌。
我看了不知多少次腕上的手表,安不下心来干活儿。盼着夜幕降临,与她相会,与她在一起,那时刻多幸福,多美好。人都是这样,当一种美好事物来临,总嫌时间太慢,太慢。虽然是错觉,但也错的可爱,迷人。
其实时间永远是公正的,这恐怕是世间唯一不变的真理。盼得越久,等得越苦,才越有意义,越浪漫迷离,才越让人永远怀念。
下班铃终于响了,响得欢快悦耳。我像一支射出的箭大踏步冲下楼去,我相信我是铃声响起时头一名。
冷风嗖嗖,吹舞小小的雪片。我钻进收发室,双眼盯住楼梯口,生怕那玉白的脸庞从眼前飘走。
呼啦啦地往楼下涌,说说笑笑的姑娘小伙子们。
此时夜幕降临,城市灯火辉煌,飘飘的雪花在灯光下载歌载舞。
“哇,下雪了”这群年轻人异口同声地喊起来,欢蹦起来,给夜色增添了无限浪漫色彩。
怎么还不下来啊,我有些不安。本想出去,又怕工友们敏感,漏出破绽。
正着急时刻,心仪的姑娘在几个女伴簇拥下下楼来了。
啊,真是美啊,众星捧月般的灿烂耀眼,在飘雪的光芒里,就连高跟鞋落地的声响也美妙绝伦,扣人心弦,越听越爱听,越听越心动。我的心又狂歌劲舞起来,兴奋地想一下跳出去,大喊她的名字,一把抱住她,在玉白的脸上亲一口,一百口。
“你们先回吧,我去我哥那儿”赵倩和女伴们打着招呼,看了我一眼,便朝车棚走去。
我心领神会,稍愣了一会儿,才从屋里出来,也去车棚推车子。
她在前,我在后,保持着不被人看出端详的距离,很自然的样子。越是不公之于众的事越具浪漫情调,这点无可非议。 看看前后不再有熟人,便推车飞跑上来:”啊,下雪了,1988年第一场雪“
“哦,下大些吧,白白的雪”她也很兴奋地说道,声音美极了。
我们推着车并肩而行,朝着一条通向郊外的小路,慢慢地走去
八
这是一条越走越路灯越少,越走越破,越走越坑坑洼洼的路,路两边买卖店铺也越来越少,矮粗矮粗的老杨树越来越多起来。三三两两的买卖人晃着身子,使劲蹬着三轮车嘎牛嘎牛经过我们身边,消失在黑暗里。
“冷吗?”我看着风吹她的发,有些心疼。
“不冷。很想这样走下去”她仰起玉白的脸,盛开着迷人的微笑。
“和我吗?”我很渴望得到满意地回答。
“和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她止住脚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
“哦”我忘情地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带着女式手套的手。
“怎么,你没带手套么?”她说着就支好车子,摘下手套放进车筐里,双手握住我的手。
“我没戴,没顾得。不过和你在一起我不觉得有多冷,不觉得冷有多难过”我霎时间坠入了温柔乡里,一股股暖流欢快蔓延,世界都在缩小,仿佛就我们俩存在。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只有和自己深爱的女孩在一起才会产生,才会拥有。
“你傻”她笑了,笑出了声。
“真的真的”我也笑了。
雪越下越弱小,风依旧冷飕飕地刮。
“我们做朋友吧”她望着头顶的杨树枝说道。
“为什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刺痛了心,像烈焰腾腾的火焰泼了冷水。
她不说话,大眼睛一眨一眨,眼神里有深深忧郁。
“我给你写的信你……”我感伤地问道。
“我看了,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很感动,很想爱你,可是……”她欲言又止。
“答应我,嫁给我”我心里很痛,很痛地对她说。
“你太天真了”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冷,像吹在脸上的风。
“我爱你,我就要娶你”我声音都在发抖。
她又笑了,像冰凉的雪。“你知道我大你几岁?”
“我不管,我就要你”我使劲握住她的手。“你十八岁,我大你六岁。就算你不嫌弃,可我哥嫂那关也不好过”她轻轻叹口气,接着又说:“哥哥嫂子受爹娘嘱托,一心想让我嫁到城里,不再过山里的苦日子,也像城里人过幸福的生活。看了你给我写的信,我感到我很为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况且哥嫂对我很好”。她迎着风,玉白的脸越发忧郁难过。
“不要嫁给城里人,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从骨子里看不起,真的,会一辈子受气的”我竭尽全力的想炸毁横刀夺爱的城里人在她心灵里的堡垒。
“我们先做朋友好吗?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她喃喃地说道。
“嫁给我,嫁给我,你太美了,我不能没有你”我失望,无奈。我真想跪下去,求她,立刻,马上答应我。
我们开始往回走,谁也不说话,不说一句话。
夜色里,城市的高楼越发高大,一眼眼灯窗朴素迷离,使人充满美好的向往和憧憬。
我们就这样走着,昏黄的路灯照出我们的身影。
雪停了,还刮着风,冷飕飕的风。
我们经过干活的服装厂,只有厂门口的灯亮着,隐约听见看门老头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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