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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伯一直有个心愿,让我执笔,让他的儿子大生哥找导演,把他的凄惨经历拍成电影。我被大伯磨得烦了,硬着头皮提起笔来,经过三增三删,我感觉既不像小说也不像剧本,说是日记还差不多,但大伯却比较满意,他认为我的“作品”基本上还原了七十年前那条被血染红的清水溪。
那时候大伯生活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子,村里阡陌纵横,男耕女织,还有一条银练般的清水溪。村里人与世无争,过着宁静淡泊的桃源生活,直到战火燃烧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把这一切祥和打碎。当时日本军队在县城驻扎,附近各乡村都得摊派粮食和壮丁,清水溪距县城不远,也未能幸免。和很多电影电视剧中的情节一样,老实巴交的百姓无力反抗,只能节衣缩食满足摊派,希望换来村里的平安;也和很多电影电视剧一样,贪婪残暴的日本人不会这么轻易满足,他们拉走的壮丁从来没有回来过,连给壮丁送饭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没回来过。
后来当时年仅12岁的大伯,偶然跟着五婶给五叔送饭的时候才发现了秘密:五叔已经被日本人的狼狗给掏了心肝,五婶也被一群狼一样的日本兵撕扯着按到了地上……大伯哭着跑回村子,村里的人都震惊了,他们这才明白,对禽兽忍气吞声就等于在迫害自己,只有勇于反抗才能有活路。仇恨点燃了男人们的满腔热血,全村皆兵,收集了十几把锈迹斑斑的土枪、猎枪,再加上钢叉、铁锹、斧子、镰刀……村里除去老弱病残,还剩下36个人精壮男人,他们武装起来,要夜袭县城,为死难的父老乡亲们报仇血恨。
天黑了,大家喝了壮行酒出村的时候,才发现多了一个人。12岁的大伯挥舞着他手中的弹弓,流着泪要去给五婶报仇――他是五婶带大的,任谁劝也劝不了。于是这一行37人,摸黑进了县城。摸到了鬼子的营地,他们把大伯留在外面望风――实际上是想尽量保护他,36个人呐喊着杀了进去,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死搏杀就此展开……
每到这时候,大伯总是老泪纵横,太惨了,太惨了!36个人……一个都没有生还的。
大家满以为突然袭击一定会杀鬼子个措手不及,谁想到鬼子久经战事,遭遇袭击虽然慌乱,却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起了反击。那36个壮士不是不勇敢,而是没有作战经验,再加上手中的武器实在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结果在鬼子越来越密集的枪声中,他们纷纷倒下。而鬼子那方面,只伤了一个人,还是大伯打伤的。杀出营地的鬼子发现了大伯,被大伯一弹弓打伤了一个,其他人疯狂追上来,大伯最后是钻进一家猪圈里,这才算捡了一条命。
第二天,大伯混出城,村子已经被焚烧成了一片焦土,村民们有的逃了,有的被杀,36个英雄牺牲的壮士被抛在清水溪里,血水把河水都染红了。大伯从此就流落他乡,后来他回去过,当年美丽的小村子已经被荒草淹没了。
为了完成大伯的心愿,大生哥拿着我的“作品”四处找导演,但是抗战片子到处都是,这样的剧本根本没人看。大生哥泄气了,但大伯却不肯放弃,他听了高人指点,干脆自己买台DV,找村里的王叔李哥张二伢子来当演员,八十多岁的大伯自己当导演。虽然服装很差,道具很差,枪声明显是鞭炮声,但电影总算拍出来了。在村里“公映”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拿着小板凳出来了。电影一开始播放的时候,大家挺愤慨,共同控诉日本鬼子的暴行。等到为壮士送行的时候,有人甚至流下泪来。但是看到后来战斗时,观众们纷纷搬着板凳走了,最后看到完的只有大伯、大生哥和我。
大伯有点接受不了,差哪了呢?大生哥皱着眉头说,大伙儿不爱看,都说结尾太窝囊。
大伯急了,这是事实,怎么就不爱看了?有本事你拍个大家爱看的!
大生哥也急了,拍就拍!
后来大生哥重新端起了DV机,开头基本上和大伯拍得差不多,只是后来的战斗过程改了:36个壮士夜袭了鬼子司令部,把几百个武装精良的鬼子伤杀大半,最后在撤离的过程中,剧中的少年(大伯)仅凭一把弹弓就把前来追击的鬼子打得鬼哭狼嚎,自相践踏……
这回电影一播映,立刻引起了轰动,全村老百姓看得这个过瘾,一遍又一遍地,连放了三天仍然不肯罢休。后来乡里的领导也来看了,县里的领导也来看了,都说拍得好,展现出了我县英雄儿女在抗战时期的英勇气概。全村只有大伯一个人不高兴,在家里一个劲儿地说,都是瞎编的,都是瞎编的,日本人也没来过这儿呀……
后来这部片子被拿到了县里,经过了专业人士的加工处理,参加了全市“爱国主义自拍大赛”,居然得了一等奖,大生哥被专家们称赞有导演天分。我们县的县志从此多了一笔,填补了整个县城在抗日历史上的空白。我们村也一下子火了起来,连修了几处抗日遗址,还着手建造“37英雄抗战”塑像群,准备在今年夏天向游客正式开放。
大伯再也没有出过门,也再也不提过去的事。我有时候去看大伯,大生哥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他已经参与了多部抗战剧的拍摄,小有名气,最近准备要执导一部四十集的抗战剧。
后来大伯病了,我给大生哥打电话,他说马上派车来接大伯去市里看病。他还说让我也跟车过来,他的电视剧里需要一个空手把日本鬼子撕成碎片的英雄,准备让我客串。
我吃了一惊,我的类风湿犯了,走路都吃力,怎么去撕人?
大生哥笑着说,没事,坐着轮椅撕――观众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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