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6-29 08:12 编辑
其时人生就是一台话剧,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把路人甲错当成了主角,更可悲的是,太多人往往一错,就是一辈子!
——题记
如果用这段话来形容外婆于外公之间可能再贴切不过。一直很想写写外婆,总是无处着手。直到近来听妈说外婆病重,心中的思念与难过蜂拥心头……!
听外婆讲,她嫁与外公的时候十七岁外公十四岁,还在读私塾。战乱岁月,女孩子早早都要送婆家的,一般十二三岁都被找婆家送走了。为怕被那些“马子兵”掳去。具体什么是“马子兵”外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那些人来了大家就要跑,跑去“寨子里”或者苇丛里躲起来。这种躲被称之为“跑反”
刚去外公家一次“跑反”,太婆也就是外婆的婆婆,刚过完月子。是外婆抱着刚满月的三姥爷,跑去苇丛躲过一劫。
外婆刻守古时对妇女的一切教条,专心侍奉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田里的活计,家人衣物的缝补,以及照顾刚过完月子的婆婆。甚至每天早起要去跟公婆问安,做的样样俱到。
刚开始去外公家的时候,她跟外公是不说话的,不知道是不适合说话,还是不屑于说话。总之他们一开始就是两个陌生人。无论外婆做什么,多热心,多勤快,在封建礼教未褪尽的家庭来讲,就是礼所应当。现在想来,也许就影视剧中团圆媳妇的待遇吧。然而影视剧里最起码还有男主角与其相爱,而外婆却如草芥般走进外公的家庭
大姨,母亲以至到四姨的出生,垫实了外婆悲剧的一生。那个重男轻女封建传统根深蒂固的时代,使得外婆于四个女儿在外公眼里如鸿毛般一文不值,如眼中钉般看了就厌恶。外公对于外婆之间从刚开始的与话可说到非打既骂,女儿们则无休止的家里田间的忙碌。仿佛他们不是女儿,是仆女。
家庭暴力,无休止的劳作,仆女般的生活。终于在一个秋天收芝麻的时节,脾气倔强的四姨不堪家庭无休止的吵闹,悄悄喝了农药。外公发现后,并不是想着去医院,而是用所谓的偏方,把四姨拖去院子里的一棵大枣树下给灌肥皂水,所谓洗胃。周围邻居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不知灌了多久,也不知灌下去多少盆,眼看不行了,才有人提议去医院。而到镇上的医院有近十里的土路,且那时又没车。等几个粗壮的汉子抬着四姨赶去时,已经晚了。就这样,外婆失去了十九岁的四姨。
外婆四十二岁时有了大舅,而后几年又添了二舅。但生活并没因男孩的到来改变外公于外婆之间的吵,打,闹。就像四姨的离开并没给外公带来改变一样。也许在他的意识里死去的是该死,生的是该生!没什么可去喜或可去悲的。
外婆离娘家有十几里的路,沿着曲折婉延的“连沟河”一直走。没车的年月,全靠脚走的十几里路使家成了一个遥远的念想。外婆常常在冬天的夜晚,收拾完厨房里的一切,坐在灶前边抽烟,边跟我讲她回娘家的路,“连沟河”的水有多清,水草有多长,筷子的长的混水鲢鱼怎样一群又一群的在水草间穿梭,岸边割草的人还会开玩笑的吓她说当心前方桥下有桐树粗的大蛇!……看着走着不知觉间就到家了。
外公对你那样,你会跟太姥姥讲吗?
每当听到外婆讲我回家,我就会忍不住问这句。
讲啊,你太姥姥说这是命!
为什么不离婚。
傻孩子,那时候哪实行离婚呢!
……
我在外婆家读书的时候,外公那时是有自行车的,那种大架的有三角杠的那种。外公常骑着去镇上买东西,或去庙会场听戏。有时也带我去,可他从没带过外婆,外婆也从不上街。回娘家依然是用自幼缠足的三寸小脚走去十几里外的家,自己走去,自己走回,没谁接,也没谁送。而那时的“连沟河”已经是条干河了,不知外婆走在十几路的干河坝上,会不会累,会不会觉的寂寥。外公从来没想过用他的自行车接送外婆,外婆也从没想过坐外公的自行车去回十几里外的娘家。仿佛一切都是他们之间理所应当“没必要”。
我唯一见到外公的爱,是在他的第一个孙子面前。自大表弟出生外公常常把孙子骑在自己脖间,在村里人多的地闲逛。逢人就把手在别人面前摆来晃去的形容他孙子说话如此如此能耐,长相如此如此大气。每每去集市或赶庙会必少不了他引以为傲的大胖孙子。
一次,调皮的表弟拿根柳条趁我不备时抽在我的眼睛上,我捂着痛的冒火的眼睛哭了起来。这倒惹了外公不高兴,“他那么小,能多疼啊”!一边说一边抱起他的宝贝孙子走了。留下外婆蹲在我身旁小心问我哪里疼。至今还能很清晰的记得当时外公斜瞟着我的不屑眼神,是的我同样是女孩,外甥女,一样的命如草芥的女孩,怎么能跟他的宝贝孙子相提并论呢?
我的大舅妈自嫁进外婆家,就被家人如获至宝般的待着,且又生了个外公引以为傲的大胖孙子。
表弟饿了,会抱去让外婆给想法弄好吃的。表弟病了,也会抱去外婆那。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阴冷且急的秋雨被风裹着肆虐的往门前扑,大舅妈抱着大高烧的表弟,黑着脸放在外婆怀里就走了。外婆背起发高烧的孙子,撑把伞,用自己的三寸小脚“啪啪”踩着泥水,就急急的奔向大西头的村医家去了。
每次回娘家,不足三里的路,又有自行车,外婆还是会背着大孙子送到路程一半的村北桥头,张望着直到她们娘俩行至远处路的树荫浓密处,再望不到,才舍得回去。隔天算着该回来了,草草吃完中饭就又早早的去那小桥那守着了。舅妈每次自娘家回来,总会有各种莫须有的理由不开心。一次外婆在接她的路上小心的问了一句,是否你娘跟你说什么了?这下,可惹了大舅妈满腹的不如意,吵闹,吼,用手指着外婆的脸控诉着她的诸般不是,最可恶的就是那句,你娘跟你说了什么。自午饭后到家,一直闹到前院邻居的烟囱冒起夕阳落山后的炊烟。外婆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扣着双手蜷在凳子上依着门框,偶尔的小声辩解两句。外公抱着他的宝贝孙子不知去哪了,大舅则是一味的不作声,只是抓着门锁无聊的晃来晃去。我悄悄的看了大舅一眼,他碰到我的眼神却笑了起来……!
自此,外婆家除了与外公间的争吵,还不断加杂进大舅妈,隔三岔五的来闹。在外婆吃饭的时候,自田间刚回来的时候,过节的时候,或是外公他们有一人过生日我妈很大姨小姨聚到一起的时候。随时都会有因某一件不到位的小事,某天哪一句不合适的话引起积怨的大舅妈,来理论,吵,闹。
二舅结婚后,外婆因要照顾二舅妈的小孩。本就常常不顺的大舅妈被分了宠爱,更是隔三岔五的来闹,指责外婆偏心,跟外公闹分家产,跟二舅妈理论某一天的某一件芝麻小事。
在又一次的争闹中,二舅忍不住推了她一下。这可闯了大祸,先是她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父母来上门理论。后又纠集嫁同村的妹妹家的弟兄六个来外婆家闹事,二舅因护外公被打住进了医院。就连外公的长大宝贝孙子也燃起炮仗往他们身上扔。
外公自此,与大舅断了父子关系,被外婆无数次风里雨里背着跑村医那的孙子长大了,懂事了,懂得不再到断了关系的爷爷奶奶家去。
外婆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做事丢东忘西,常常做饭时跑去客厅拿东西,拿着拿着就去做别的事去了,此时烧开锅的外公就会在灶前吼起来,锅开了,去哪了!
此时我已离开了外婆去读初中,每个星期回来看她,都要回答着她重复越来越多次的问题。还常常把上个星期来时吃剩下的腊肉再从柜子里拿来复又热上,她端着长满绿霉的煎肉,告诉我,瞧我还给你留着呢,过年的东西不会坏。
姥姥,这不能吃了,长霉了
没有,没有,我眼不花的,这很干净的。我特意留给你的!你知道吗?你走了,每到学生放学,我还常常去胡同口接你,后又一想,小敏不再这读书了!
每当此时,心里五味杂陈,就不再坚
持告诉她肉发霉了!
二舅妈每年都会给年轻时从未添过新衣的外婆买不同时节的衣服,平时的吃穿皆少不了二老,小孩子也是自己带大,尽所能的不去劳碌外婆。
然而外婆终却是行为越来越离谱,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特别是与外公之间,几句话说不好两人就大声的嚷起来了。
外婆平时是闲不住的,每年自家田里的活做完后。东家忙不过来摘的棉花,她不分昼夜的当自家的活一样很别人一起摘,剥壳,甚至帮人晒。西家儿媳妇生了,婆婆田里没忙完,顾不过来,也是外婆主动去伺候。
而此时的外婆除了与外公之间吵,邻家有谁稍不如意,也会大声的吵嚷起来。她帮过忙的那些邻居们也渐渐的对她冷落了,疏远了起来。
二舅一家外出南方谋生计之后,每到田间忙活起来的时节,就是我妈三姐妹轮番去外婆的地里忙碌了。外婆解了村里很多家邻居忙不过来的事,而自家田间庄稼齐齐待收的时候,那些邻居却早与神智恍惚的外婆疏远了,冷落了。
外公终是忘不了倾尽他所有爱的大孙子!十几个春秋过去,当听到已长大成人的孙子骑摩托车摔伤了腿,终于买了大件小件的礼品去了医院。
年底表弟带着女朋友去跟爷爷奶奶拜年,外公乐呵呵的给未来的孙媳包了红包。
十几年了,十几年一个懵懂的小男孩已长成了帅气的并有了女朋友的小伙子,中间却从没去看过为他倾尽所有爱的两位老人一眼。
我不知道表弟如何收的下外公探病时的礼物,如何让自己的小女友接的下外公的红包,如何面对的曾经风雨里背他去村医家看病,如今痴傻的奶奶!
自与大舅和好后,外公与二舅越来越话不投机,甚至把当年与大舅断掉父子关系的那场风波责任归结与二舅。二舅一气之下索性一家迁至外地再不回来。外公也不再给二舅守门,搬到了村东头那座红砖绿瓦的两间小房子里,任其二舅的院子长满荒草。
外公的小屋在村东一片空宅子的最里端,周围都还没盖起新房,长满了碗口粗的泡桐树和各类不知名的低矮绿植。树林外是高高的柏油路,由于没有人家,树林里只有别人偶尔路过踩出的婉延如蛇的小土道。
每次去外婆家,从公路下去进树林的土坡,我都不敢直接开车下去。生怕一个反应不来给撞到某一棵泡桐树上去。
去年夏天,我跟妹妹一块上街。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拥挤的菜市场,路旁的水果蔬菜都如街头的人一样被暑热蒸的无精打采。我们胡乱买些东西,逃难般的往外挤。
挤至街头隐约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是我的小姨,带着她的孙子孙女。
“昨去你姥那了,你姥病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昏了过去,你外公找人把她抬至床上,也不给请医生,我与他大吵了一架,告诉他我自己掏钱给娘看,你就放心吧!”小姨的皱着眉头,脸红红的,沙哑着嗓子给我们忿忿的讲了一大堆。
“现在怎样了”
“吊完水就没事了”
妹妹在一旁叹气!我当场哭了起来。“为什么,跟了他一辈子,伺候他一辈子,就任其痴傻,任其死,连一瓶吊水钱都舍不得花吗?”小姨摇着头默默垂泪,此时她的孙子哭闹了起来,我们就匆匆分别了。
与小姨分别后,我们又折回街上,买了套老年人的夏装,和一些瓜果就匆匆往外婆家赶去。
一路上各种庞杂的心事如蚊蝇般在脑袋里乱舞,外婆她怎么样,她还好好的吗?会不会再昏过去?……!
以至于自己的车子开进外婆屋后的小树林,都忘了自己怎么从公路的那截陡坡冲进树林里的。
直到看见外婆还如往常见到的一样在林间捡拾树叶,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了。
外公不知又去哪闲逛了,自搬进小屋,每次去外公大多都不在。外婆总是在屋后的桐树林里捡拾树叶,房前屋后的空地都被堆的满满的。外公的灶前堆满做饭用不完的柴,树林里年年落着外婆捡不倦的枝叶。如果外婆就此不在了,这些树叶也足够外公几个冬天都不愁做饭没柴烧吧!
外婆打开房门,看着我呵呵的笑。三十七八度的天气,她穿了足足有五层上衣,内外错落的扣的严严实实,一条冬天的长裤,破洞的黑布鞋,一条白色范灰的头巾围在杂乱无章的花白头发上。
我哄小孩一样帮她脱掉一层又一层上衣,给她换上新买的夏装。外婆一直在呵呵的笑,我却再一次哭了。
那天走的时候外婆一直跟着送到公路边上,我再三跟她说回去,她一直答着好,却一直站在原地坚持目送着我离开。如以往每一次我妈或小姨离开一样,都是站到再望不见为止。这一点她终是未忘却,对儿女们的牵心成了注入灵魂的一部分。哪怕她已忘了我们周围人的名字,哪怕说话已是语无伦次,言不由衷!
我一至不明白外公对于外婆之间到底有没一丝情感存在。难道封建社会时期的婚姻也会封闭人爱吗?若如此,为何我的爷爷对奶奶能一世呵护?
在外婆家的四年生活,他们之间除了吵闹,就是无休止的冷战,冷的我放学都怕回去!真不知外婆在外公心里到底算什么?一个给她生儿育女的女人?一个照顾他生活的佣人?还是一个维持家庭的劳动力?总之,不是爱人!
2015.6.28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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