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比较喜欢婉约的词,也常常被词中的意境感染,没长个多情的脑袋,倒羡慕那些多情的种子。其实婉约多数给人带来的是伤,伤春伤怀伤景伤情,有时候想想,还是东坡的豪放,更能让人慷慨激昂。能把词写到人的骨髓里,起到了鼓舞精神的作用,千古万古,也恐怕仅此一家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喜欢佛理的人最爱最末一句,但历经沧桑的人更会爱“一蓑烟雨任平生”。我甚至臆想过,若是一位仗剑独行的侠客,在风雨中除暴安良,所向披糜时,也能吟上这一句诗,恐怕连死在他剑下的敌人都会倾倒。不过中国词人的精华所在,不是贯穿了悲观缠绵,就是融通了精神胜利。有时候精神胜利不是真正的潇洒,而是一种无奈的做作姿态。就像东坡在雨中的狂吟徐行,难道真的能做到词中的洒脱?我想东坡也会有所累,包括最后因为朋友米芾的面子,硬生生拖着病体暴饮暴食,导致了中国文化史上最灿烂的一颗星就此殒落。谁又能真正理解谁?谁又需要谁的理解呢?东坡也是凡人,精神上的自我解脱也是他支撑下去的必要因素,我还是赞佩他,因为他至少能安慰自己,至少敢于做出疏狂姿态来傲视风雨。
蓦地,就想起一位高中同学来,在学校时对他印象颇深,在我不谙世事的年纪,他就因为父亲早故,早早地担起了家庭的担子。当时对他的作文很敬服,老师经常用来做范文,说是有生活有思想。而今想想,他就在我工作的城市里,有时候不只是无缘相见,还是无心想见,不要拿什么生活压力做借口,就看你的心在哪里。
于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我左手捂着发作的心脏,做出一派西子二大爷捧心的模样,右手高声向他招呼着:“哥们儿,二十多年没见了!”
脸色黝黑的人变化通常不大,他连走路还是那般摇晃着,只是腹部有了些明显的凸起。我们围着一锅狗肉,就着浊酒一壶。他看我喝得豪爽,不禁咋舌,心脏病,行吗?
我大笑,自然不行,身体是最重要的,但若没有了激情,那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说说,为什么这么年躲着不见同学。
没钱,没地位,背外债。不过,现在外债已经还上了。
我哑然失笑,就为这个?我经过的风雨如磐,我受到的挫折如刀,我走过的路没有平的,可是你看我,何尝有沧桑之色?有房子住,有肉吃,外债又还上了,你就是最牛的男人,人不能总往前看啊,你往后看看,咱看那些没房子没地的,咱看那些不如咱的,咱从咱身后找平衡,心里有些阴暗是吧,但老子高兴啊。
再说见同学,其实就是去见主席,我也会坦然。你本事大如天,但我不求你,我们肩膀齐就是弟兄。前几天有同学安排吃海鲜,胡吃海喝一通,我连情都不领。到我的地盘上,就是一盘狗肉,薄酒一杯,我不会介意他高不高兴,这是我的心情,不高兴就滚蛋,我一个人照喝不误。下回再请我,我还会欣然前往。
一样米百种人,每个人的境遇是不同的,如果成功人士的境遇落到我身上,我也许会更优秀。像我和这位同学这样,一个自小丧父,一个自幼丧母,在尘世间颠沛流离,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能挑起家庭的担子,这已经是很不错了,把那些成功的人士叫来,换位一下试试,也许现在还不如我们呢。再说什么是成功?在历史的长河里,伟人的闪光点也只是流星一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能让自己活下去,就是成功,就是神,就是释迦牟尼,就是耶酥。
我白话够了,说,来,这杯得干,为了我们还站着!
一席话,我这同学泪如雨下。他说对我刮目相看,其实我心里知道,他永远不会理解我,他只会看一个表面。在所有同学面前,我都是疏狂的,顽劣如初。有人佩服我不惧艰难,百折不挠,其实他们都看错了人,我最想一路顺风,最想找个靠山,最想像袋鼠一样躲在妈妈怀里。但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是没有资格说这些的,面对事情只能自己扛,前面是刀枪也得勇往直前,因为后面是万丈悬崖,你没法退却。所以尽管我也会吼一声,谁怕?一蓑风雨任平生。但是心里会想:我怕,有个老鼠洞藏一会儿才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能了解东坡豪迈的外表下,是否有颗需要慰藉的心;别人也不会了解我无所畏惧的姿态背后,是否真的那么坚不可摧。灾难创造了历史,灾难让人类不断进步,灾难也成就了一付付钢筋铁骨。我软弱,我困惑,但不代表着我没有骨气。所以,暴风雨尽管来吧,就算是没有竹杖蓑衣,我依然敢走向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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